第六章 少女之心(1 / 3)

大概在初二下學期的時候,他發現,班裏交頭接耳的同學忽然多了起來。那聲音就像牛在偷偷吃路邊的莊稼或誰在割人家的韭菜。

他對這種聲音很討厭。雖然他也經常逃學,或在上課時搞小動作,但他的方式是自得其樂的。他不喜歡那種群體性的吵鬧,也很少去參加大規模的活動。而他們,可以一會兒跟老師抬杠起哄,一會兒又可以作為團員或入團積極分子成群結隊嘻嘻哈哈地去給鄉裏打掃開會的禮堂。那時候,他孤獨的天性就顯露出來了。有一段時間,他喜歡在手指肚上畫上不同的臉譜,比如他在這邊畫上薛丁山,就在那邊畫上樊梨花。在這邊畫上孫悟空在那邊就畫上二郎神。如果中指是關雲長的話,那一定要在食指和無名指上畫上關平和周倉,不然,誰追隨在關公左右給他扛大刀呢?然後他們就在他想象的鑼鼓聲裏粉墨登場。那些縱橫交錯的掌紋好像拋入雲天的絲弦一樣咯吱咯吱拉著。不一會兒他們就打得不可開交。當然有時候他故意讓趙雲去追求樊梨花,讓關雲長把薛丁山趕得狼狽逃竄。因為從內心裏來說,他並不是很喜歡薛丁山這樣的花花公子的,誰說老子英雄兒好漢呢,從薛家將和楊家將的故事裏,他隻感到了一代不如一代的悲涼。他在這種手指的舞台劇裏找到了非凡的樂趣。這比看連環畫安全多了。看連環畫,得經常冒著被同學告密和被老師收繳去的危險。

他們像在傳看著一本什麼書。而且還是手抄本。這時已經下了課。書在葉洪海手上。葉洪海個子很高,高得像鄉裏的水塔。他爸是鄉裏的炊事員,因此他身上總是帶著一股好聞的八角葵的味道。這種味道隻有鄉裏的食堂才有。現在,葉洪海把書放在桌上大模大樣地看起來,經常跟隨他左右的也馬上把腦袋湊了過去,仿佛獲得了某種特權。還有幾個同學跪在桌子或站在凳子上,把腦袋削尖了往裏鑽。葉洪海不得不用手撥開靠窗子那邊的同學。因為他們擋住了光線。其他幾個在幫腔。他們一邊看一邊笑,或者朝某個女同學的背影做鬼臉。還有一個忽然誇張地大叫起來,說他要去上廁所。

那個手抄本很快也傳到了他手中,名字叫《少女之心》。

那時候,他老盼著老師給大家換座位。他希望老師安排他和某個女同學坐在一塊。為了達到這一目的,他故意調皮搗蛋。老師在懲罰不遵守紀律的男生時,往往會把他們調到女生旁邊去。這簡直就像笑話裏那個縣官罰下屬吃豬肉啊。他想象著自己裝出不情願和靦腆的樣子在同學們的哄笑聲中換座位的情景,臉上露出了微笑。從小學開始,幾乎每換一個班,他就喜歡過一個女同學。這學期,他喜歡的是王小芬。她住在鄉供銷社裏。皮膚白白的,紮著兩條又粗又短的辮子,嘴邊有一顆大痣。她一笑,那顆痣就蕩起了雙槳。他跟她隔著一條走廊。不知是不是因為她,他的學習在不知不覺地進步。

王小芬膽子很大。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跟男生說話,借三角板,問習題,打乒乓球。下了課,他們把課桌拚成乒乓球台,就在上麵打了起來。每當這時,他都無比地痛苦。因為他的不合群,在阻礙著他的加入。他們的球拍每一板都抽在他心上,他的心就被他們在桌子上打來打去,彈得那麼高,摔得那麼響。

但他從不肯把他的秘密告訴別人。他怕他們恥笑。而且他聽說,她和另一個也住在供銷社裏的男同學,關係很好。他們一同上學,一起做題,他們的家長都在供銷社上班。可他又多麼想讓大家知道他喜歡她。那天,老師掉了一支粉筆在講台上,趁大家不注意,他撿了起來。晚上,等打了熄燈鍾,他就拿電筒跑出來了。值日老師問他哪裏去,他說上廁所。外麵很暗。他在教學樓的牆壁還有廁所裏用力寫上:×××和王小芬!不用說,那個×××就是他自己。他用的是左手。

寢室在教學樓對麵的一棟木樓上,每人的鋪位隻有一尺五。開學時老師是這麼量的。而且每學期都要量一次。但後來,每人的被窩看上去絕對不止這麼寬,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多出來的。好像他們把被窩楦大了。像母親做布鞋。母親每做好一雙鞋,就把楦頭打進鞋裏。那楦頭十分光滑,第一次看到它們時他有些害怕。它們太像人的腳了。現在他們就像鞋裏的腳趾頭那樣擠在一起。寢室裏經常彌漫著一股腳臭。他們不換衣服,甚至連腳也不洗。除了畢業班,其他兩個年級的男生都住在這裏。老師把寢室按井田製那樣劃分。熄燈後,嘴巴和想象力都獲得了自由。他們談的大多是和女生有關的事情。一個說,他聽過女生撒尿,真的跟男生不一樣啊。另一個馬上說,不但女生和男生不一樣,就是女老師和女生也不一樣。怎麼不一樣?大家的耳朵都豎了起來。那個家夥卻不肯說。他想,女老師和女同學撒尿到底有什麼不同呢?那時他不知道她們之間的區別正如他不知道鋼琴和風琴的區別,小提琴和大提琴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