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佛經的文學傳統(1 / 3)

一、佛經中的偈頌

佛教曆來就有用文學形式宣傳教義的傳統。佛教在宣揚其教義時采用了多種形式,以增強其影響力。《高僧傳》卷二中,記載了鳩摩羅什與僧叡的對話:

天竺國俗,甚重文製,其宮商體韻,以入弦為善。凡覲國王,必有讚德。見佛之儀,以歌歎為貴。經中偈頌,皆其式也。

由此可知利用詩歌來表達歌頌讚歎本是古印度的傳統。引文中所提到的“偈頌”是一個利用梵漢對舉方法創造出來的詞彙,類似於中土之“詩歌”。“偈”原為梵語“偈陀”之簡稱,譯為頌。梵漢雙舉名曰偈頌。偈頌在字數句數上有規定,以三字乃至八字為一句,以四句為一偈,又作伽陀、偈,意譯諷誦、諷頌、造頌、偈頌、孤起頌、不重頌偈。為佛教九部教之一,十二部經之一。十二分教中還有類似於詩歌的祇夜,其意為詩歌、歌詠,舊譯為重頌、重頌偈,新譯為應頌。意思是指在經典前段以散文體敘說之後,再以韻文附加於後段者。因其內容與經文相同,故稱重頌、重頌偈或應頌(與經文相應之頌)。伽陀(孤起頌)與祇夜(即重頌)二者之差別在於祇夜雖亦為韻文,但重複述說長行經文之內容,先有經文,複宣說在後;伽陀則是獨立的韻文形式,故有不重頌偈、孤起頌等異稱,其長短或二句,或三句、四句、五句、六句不等。現在通常所說的偈頌是廣義上而論,包括伽陀和祇夜。

自佛教的本位視角觀察,佛偈記錄了釋迦牟尼和其他聖者言論的一部分,也構成了佛經文學的主要形式之一。經由佛教史學家考定,釋迦牟尼在世時口述的言教,即是以偈頌為中心來加以組織的,之後才有與之共相配合的長行出現。佛典裏的偈頌大多數被用於說理,故究其基本性質,無疑是一種闡揚哲理思想和道德觀念的宗教格言,總體內容顯得相當深奧抽象。不過其中亦有少量作品,重在抒情言誌,並以生動可感地描繪色聲形相而包含著濃鬱的文學情味。它們多采用民歌體裁,風格質樸親切,時有幽默機智的諧趣之語。有的複遝回環,氣勢磅礴,在佛學思想推演之同時常能見其理致轉折之美。及至唐代所譯經典中的一些詩偈,情景交融,放在優秀詩歌中亦不遜色。

如竺佛念所譯《出曜經》卷三十《梵誌品》“如月清明”偈:

如月清明,懸處虛空。不染於欲,是謂梵誌。

此偈即用形象的語言說明在家修行的居士應遠離世俗之欲,就像通透的明月高掛在虛空一樣。把抽象的佛理化之於可觀可感的形象當中。

再如佛教原始經典《長阿含經》(後秦佛陀耶舍、竺佛念共譯)卷十一中記載著一偈:

野幹稱獅子,自謂為獸王,欲作獅子吼,還出野幹聲。獨處於空林,自謂為獸王,欲作獅子吼,還出野幹聲。跪地求穴鼠,穿塚覓死屍,欲作獅子吼,還出野幹聲。

此偈講的是弱小猥劣的野幹想仿效獅子的吼叫以冒充強大,結果卻因叫了一聲而露出馬腳的故事。在漢譯藏經內常能見到類似故事。“欲作獅子吼,還出野幹聲”一句在篇中反複出現,仿佛我國古代《詩經》中的某些作品。

在佛典譯本中,鳩摩羅什的譯文辭理圓通,文字優美,使中土誦習者易於接受理解,因此他所翻譯的偈頌也流傳甚廣,如《若以色見我偈》:

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本偈選自鳩譯《金剛經·法身非相分》,是一篇在我國流傳頗廣的名偈。明成祖朱棣《金剛經集注》引劉虯曰:“音聲色相,本自心生,分別之心,皆落邪道。”

另一首更為著名的金剛六如偈也出自鳩摩羅什之手,偈曰: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本篇選自鳩譯《金剛經·應化非真分》,因偈中喻一切有為法如夢、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電,故通常被稱做“六如偈”。朱棣《金剛經集注》引王日休曰:“如夢者,謂當時認以為有,覺則悟其為無也;如幻者,謂有為法非真實,如幻人以草木化作車馬倉庫之類也;如泡者,謂外象雖有,其中實無;如影者,謂光射則有,光滅則無;如露者,謂不牢也;如電者,謂不久也。”北宋著名詞人晏幾道在《小山詞》自序中寫道:“追惟往昔過從飲酒之人,或壟木已長,或病不偶。考其篇中所記悲歡合離之事,如幻、如電,如昨夢前塵,但能掩卷憮然,感光陰之易遷,歎境緣之無實也!”其撫今追昔、不可複得之感與“六如偈”多有暗合。蘇軾的愛妾王朝雲臨死時所念的也正是六如偈,死後為紀念她而建的亭子被命名為“六如亭”。

鳩摩羅什譯文中的“八不偈”和“三是偈”也是流傳甚廣,為佛教界和文學界所共識,“八不偈”曰:

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出,能說是因緣,善滅諸戲論,我稽首禮佛,諸說中第一。

此偈出自鳩譯《中論》卷一《觀因緣品》,概括了大乘中觀學對世界的解釋,被佛教學者譽為“正觀之旨歸,方等之心髓”。此偈前四句常被稱做“八不中道”或“八不緣起”,是《中論》作者龍樹緣起性空理論的要旨所在。龍樹論師的立說發揚了性空而無礙於緣起的中道妙理。

“三是偈”雲:

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

此偈出自鳩譯《中論》卷四《觀四諦品》,被佛教學者視為龍樹對於“空”所下的經典定義,因漢譯中有三個“是”字,故被稱做“三是偈”。龍樹在八不中道中雖發揚了性空無礙之理,但他所說的空並不是無,諸法雖空,但以假名論之則為有。“空”的意義是“不”,“不”是泯義、破義,並非對於“有”的“無”,而是超越有無的“中道”。這才是中道實相的妙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