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佛經對六朝小說的影響(1 / 3)

一、對小說內容的影響

佛經對小說內容的影響主要表現為模仿佛經故事的情節。其中最著名的當數作為中國傳統幼兒啟蒙教育內容的“曹衝稱象”的故事。《三國誌·魏書》卷二十《鄧哀王衝傳》載曹衝五六歲時即有成年人的心智,一次孫權送給曹操一頭大象,曹操想知道大象的重量,可他的下屬們都無法稱量,於是曹衝就想出了一個辦法:先把大象裝到船上,然後看水沒到船邊的位置,並刻下記號,再把別的東西往船上放,等水沒到原先那個位置時,看所放的東西有多重,這個重量就等於大象的重量。之後經過陳寅恪、季羨林先生等一些著名學者考證,“曹衝稱象”的故事來源於佛經。類似的故事在《雜寶藏經》卷一的《棄老國緣》裏也有一個:

天神又複問言:“此大白象,有幾斤兩?”群臣共議,無能知者。亦募國內,複不能知。大臣問父,父言:“置象船上,著大池中,畫水齊船,深淺幾許。即以此船,量石著中,水沒齊畫,則知斤兩。”

甚至於有些小說是直接的照搬佛經故事,完全不改變情節、地點及人物,隻在文字上作稍微的改動。明顯的例子當屬劉義慶的《宣驗記》中“鸚鵡救火”的故事:

有鸚鵡飛集他山。山中禽獸,輒相愛重。鸚鵡自念:“雖樂,不可久也。”便去。後數月,山中大火,鸚鵡遙見,便入水沾羽,飛而灑之。天神曰:“汝雖有誌意,何足雲也!”對曰:“雖知不能救,然嚐僑居是山,禽獸行善,皆為兄弟,不忍見耳。”天神嘉感,即為滅火。

三國吳太元元年(251)康僧會所譯之《舊雜譬喻經》卷二三也有這個故事:

昔有鸚鵡,飛集他山中。山中百鳥禽獸,轉相重愛,不相殘害。鸚鵡自念:“雖樂,不可久也,當歸耳。”便去。卻後數月,大山失火,四麵皆然。鸚鵡遙見,便入水,以翅取水,飛上空中,以羽毛間水灑之,欲滅大火。如是往來往來。天神曰:“咄!鸚鵡!汝何以癡!千裏之火,寧為汝兩翅水滅乎?”鸚鵡曰:“我固知而不滅也。我曾客是山中,山中百鳥禽獸皆仁善,悉為兄弟,我不忍見之耳。”天神感其至意,則雨滅火也。

《宣驗記》中還有這個故事的一個變體:

野火焚山,林中有一雉,入水漬羽,飛故滅火,往來疲乏,不以為苦。

這個故事仍是“鸚鵡救火”故事的演變,隻是把鸚鵡換成了雉而已。

《宋書》袁粲傳中,曾提及一則流傳於當時民間的傳說故事:

昔有一國,國中一水號曰狂泉。國人飲此水無不狂,唯國君穿井而汲,獨得無恙。國人既狂,反謂國主之不狂為狂。於是聚謀共執國主療其狂疾,火艾針藥莫不畢具,國主不任其苦,於是到泉所,酌水飲之,飲畢便狂,君臣大小其狂若一,眾乃歡然。

此則故事,很可能即是後秦比丘道略所集之《雜譬喻經》卷十七中的故事:

外國時有惡雨,若墮江湖河井城池水中,人食此水,令人狂醉,七日乃解。時有國王多智善相,惡雨雲起,王以知之,便蓋一井,令雨不入。時百官群臣食惡雨水,舉朝皆狂,脫衣赤裸,泥土塗頭而坐王廳上,唯王一人獨不狂也,服常所著衣、天冠、瓔珞坐於本床。一切群臣不自知狂,反謂王為大狂,何故所著獨爾?眾人皆相謂言:“此非小事,思共宜之。”王恐諸臣欲反,便自怖懅,語諸臣言:“我有良藥能愈此病,諸人小停,待我服藥,須臾當出。”王便入宮脫所著服,以泥塗麵,須臾還出。一切群臣見皆大喜,謂法應爾,不自知狂。七日之後,群臣醒悟,大自慚愧,各著衣冠而來朝會。王故如前赤裸而坐,諸臣皆驚怪而問言:“王常多智,何故若是?”王答臣言:“我心常定無變易也,以汝狂故,反謂我狂。”

劉向編定的《列子·湯問篇》卷五,載有一篇偃師以木人幹周穆王的故事,其內容直與西晉竺法護所譯之《生經》卷三《佛說國王五人經》第二十四頗為相同。另外《雜譬喻經》第八中的“木師與畫師”故事也與此相類。不知《列子》此篇是否佛經故事的影響。

德人孔好古(August Conrady)曾謂《戰國策》所載若幹寓言,完全源於印度,僅動物名稱加以更易;《中西交通史》中引馬伯樂於前東京帝大演講,提及《呂氏春秋》卷十五的“刻舟求劍”、《韓非子》卷七說林上第二十二的“不死藥”、《戰國策》卷十七楚四的“美人掩鼻惡王臭”、《左傳》卷四十四“石言於晉”等諸篇,在印度均有極類似者。

佛經中的寓言、故事不獨為六朝小說提供了素材,六朝後的散文、小說也多從中吸取養分,如《佛說群牛譬經》中關於驢的故事到了唐代深化成柳宗元的《黔之驢》,《六度集經》裏盲人摸象的故事到了宋代生發出蘇東坡《日喻》名篇,而《賢愚經》中勞度差鬥聖的故事則為《西遊記》中的變化所本。

二、對小說內涵的影響

佛教對小說內涵的影響即以佛教哲學思想體係影響小說創作的思想,從而更深刻地改變著中國民眾的時間觀、空間觀、道德觀。

中國傳統的神怪傳說中並不缺乏瑰麗的想象力和大開大闔的創作手法,但自漢以降,罷黜百家而獨尊的儒術強烈要求“不語怪力亂神”,於是作品中的想象力被束縛在相對狹窄的範圍內,自然缺乏了佛教故事中那種想象與創造。而六朝小說的創作高峰,正是佛教在中國的發展剛剛步入正軌,並逐步走向民間的過程,於是小說作家們不可避免地在創作過程中引用了佛教的時空觀念,極大地豐富了故事的觀賞性和思想性。

其中第一種是引入了佛教神奇的空間觀。這一類中最有趣的是魯迅先生記載的一段由“外國道人”演化為“陽羨書生”的故事:

宋散騎侍郎東陽無疑有《齊諧記》七卷,亦見《隋誌》,今佚。梁吳均作《續齊諧記》一卷,今尚存,然亦非原本……

陽羨許彥於安山行,遇一書生,年十七八,臥路側,雲腳痛,求寄鵝籠中。彥以為戲言,書生便入籠,籠亦不更廣,書生亦不更小,宛然與雙鵝並坐,鵝亦不驚。彥負籠而去,卻不覺重。前行息樹下,書生乃出籠謂彥曰,“欲為君薄設。”彥曰,“善。”乃口中吐出一銅盤奩子,奩子中具諸肴酒數……行,謂彥曰,“向將一婦人自隨。今欲暫邀之。”彥曰:“善。”又於口中吐一女子,年可十五六,衣服綺麗,容貌殊豔,共坐宴。俄而書生醉臥,此女謂彥曰,“雖與書生結妻,而實懷怨,向亦竊得一男子同行,書生既眠,暫喚之,君幸勿言。”彥曰:“善。”女子於口中吐出一男子,年可二十三四,亦穎悟可愛,乃與彥敘寒溫。書生臥欲覺,女子口吐一錦屏障遮書生,書生乃留女子共臥。男子謂彥曰:“此女雖有情,心亦不盡,向複竊得一女人同行,今欲暫見之,願君勿泄。”彥曰:“善。”男子又於口中吐一婦人,年可二十許,共酌,戲談甚久,聞書生動聲,男子曰:“二人眠已覺。”因取所吐女人,還納口中。須臾,書生處女乃出謂彥曰:“書生欲起,”乃吞其男子,獨對彥坐。然後書生起謂彥曰:“暫眠遂久,君獨坐,當悒悒耶?日又晚,當與君別。”遂吞其女子,諸器皿悉納口中,留大銅盤可二尺廣,與彥別曰:“無以藉君,與君相憶也。”彥大元中為蘭台令史,以盤餉侍中張散;散看其銘題,雲是永平三年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