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荏苒,那一年倏又長成一十五歲。一日早起,忽聞外邊傳進:“方相公來了。”紅芳急忙放下書卷,向前迎接。原來這姓方的,名喚永之,是方正學之後,乃一飽學秀才,就在三十裏之外白秀村居住,與紅芳是嫡表兄弟,故來探望。紅芳迎進客座,問過起居,遂置酒飯款待,著文畹出來亦相見禮畢,方公欣然笑道:“與賢侄別來未幾,一發長成,可喜。適纔遙聞誦聲朗朗,所讀何書?”紅芳道:“經與古文,俱已讀完,近來胡亂讀些小題。祇怪他性耽音律,閑時每每吟哦不輟。弟以詩乃不急之務,若專心致誌,必致有妨正業,怎奈再三規訓不從。”方公道:“做詩是文人分內事,何謂不急。侄既有此妙才,做表叔的就要麵求一首。”因指庭前菊秧為題。文畹不假思索,應聲占道:
芍藥花開春暮時,東籬消息尚遲遲。
寄言墨客休相笑,一日秋風香滿枝。
方公聽畢,拍案稱賞道:“細聆佳詠,異日前程遠大,不卜可知。雖雲未臻大雅,然由此再一琢磨,足與李杜來平分一席。”紅芳道:“不過隨口亂言,仁兄何乃過為獎譽。近聞畹芳與仲馨二位賢侄,閉戶苦讀,想必進益頗多。”方公搖手歎息道:“祇一部經書尚未讀完,哪有進益的日子。”
原來方永之有侄名蘭,表字畹芳;子名蕙,表喚仲馨。俱與紅生年紀相仿。當下方公又問道:“不知今歲西席何人?”紅芳道:“弟因窘乏,不及延師。即欲附學,又無善地,祇得自己權為設帳。”方公道:“有了這般資穎,後日必成偉器。雖則自訓真切,然聞古人易子而教,還不如延師為妙。我聞曹士彬為人忠厚,所學淹貫。現在敝友何家設帳,不若來歲吾與老弟,共請在家,上半載在弟處坐起,下半年在敝居終局。又聞沈行人之侄西苓,也要出來附學,約他同坐,豈不是好。”紅芳道:“如此極妙。在弟雖窘,亦不吝此幾兩束修。祇是頑兒自幼嬌養,恐怕難以出外。”方公道:“我與賢郎,雖雲中表,實係叔侄至親,何妨就業。兄弱息素雲,久欲與弟結秦晉之雅,今不若就此訂定。則以侄兼婿,骨肉一家,那時便可以放心得下了。”紅芳大喜,道:“若得如此,何幸如之。但愧家貧,無以為聘耳。”方公厲聲道:“吾輩以親情道誼為重,一言即定,安用聘為。”紅芳實時進去與王氏商議,取出祖上遺下的紫玉釵二股,放在桌上,道:“今日就是吉日,權將此釵為求允之儀。”方公慨然收領。
當晚無話,至次日飯後,同去約了沈西苓。又到曹士彬處,定了來歲之約。光陰迅速,不覺又是新正天氣。紅家備了船隻,一邊去接先生,一邊去接沈西苓及方蘭、方蕙。到館之夕,未免置酒相款,各自收拾書房安歇,不消細敘。
卻說沈西苓,諱叫彼美,乃沈行人之侄。家居吳縣,年方十八,學問充足,進學已二載了。祇為曹士彬時髦望重,又兼方紅二公相拉,所以出來附學,與眾窗友俱不相投,獨與紅文畹十分莫逆。自此倏忽二載,文畹一來自己天性聰明,二來曹士彬教訓之力,三來沈西苓切磋之功,所以學業大進。詩文韜略,無不博覽精通,當下取一表號,喚做玉仙。祇因兩赴道試,不能入泮,時常愁眉蹙額,怏怏不悅。虧得曹士彬與沈西苓,曲為解慰。於時中秋節近,士彬與眾生俱各歸去。玉仙閉門自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