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生當下正與那女子綢繆細話,忽聽得有人呼喚,連忙趨出看時,卻是何半虛家的小使。因起身登廁,看見園門開了,故此叫喚。紅生語以他事,遂閉門而睡。次日天明作別回去。何半虛送出紅生,登時去拜望方蘭。方蘭接進坐定,敘過寒溫。何半虛道:“昨承翰教,悉知仁兄破格垂愛。欲作數字奉複,惟恐隱衷不便形之楮墨,故特撥冗走晤,不知吾兄可有良策為弟開導否?”方蘭道:“荷蒙長兄降睨之後,自惴無功可效,所以時刻掛之心坎。今幸事有八九,但紅生若在,不無阻礙。故必如曩時所謀,驅之遠徒,纔為穩便耳。”何半虛道:“向蒙見諭,弟已相忘了。更乞仁兄為弟言之。”方蘭道:“在弟亦別無良策。為今之計,莫如尋一沒頭事陷害他,使他立腳不住,則這頭姻事可以唾手而就了。”何半虛又慌忙問道:“尋著哪一件事方可陷害他?”方蘭道:“祇今守汛的王守備與弟至厚。祇須如此如此,便可以陷害那廝了。”何半虛聽罷,心下大喜,折手稱讚道:“妙計妙計。”遂一同往見王守備,王守備延入營內。相見畢,分賓主坐定,把地方上的閑事話了一會。隨後王守備開口問道:“敢問二位老親翁光降,有何見諭?”何半虛未及回言,方蘭便一把扯了王守備走到側邊,附耳低聲說了幾句。祇見王守備笑嘻嘻的點頭,說道:“多承見愛,決當一一遵命。”二人遂即起身作別,王守備送出營門,又向著方蘭道:“所諭之事,決不差池。但所許雲雲,必要如數。”方蘭點頭唯唯,自回家去。何半虛那晚也不到寓,竟自回到家裏去了。
且說紅生自在寺內,又過了數日,打聽宗師消息。方欲收拾起身,忽一日傍晚,聽得叩門甚急。紅生祇得起身啟視,卻見一人背著包裹,挨身而進。紅生慌忙問其來曆,那人答道:“小人喚做花三,係遠方人氏。為因貿易,來到貴郡。奈帳目不能上手,今以催索到鄉。不料遠近並無客店,特向寶剎暫宿一宵。”紅生道:“我亦借寓讀書,你要寄宿,須問當家和尚。”那人不由分說,竟把行李向著供佛的案桌邊放下,和衣而睡。紅生也即進房,讀了更餘天氣,上床安寢。誰料翻來覆去,再睡不著。
約至半夜,忽聽得外麵一片聲沸嚷,約有二十餘人,懼是腰刀弓箭,斬門而入。一見花三,大喊道:“盜在這裏了。”竟把花三並紅生一齊捆縛。紅生連聲叫屈,眾人道:“花三是個有名湖盜,打家劫舍,犯著彌天大罪。我們緝捕已久,誰教你窩藏在這裏。且帶你到王將爺那邊去,冤枉與不冤枉,聽憑發落。”遂將鋪蓋並那口寶劍,搶掠一空。
候至天明,一齊解到王守備營裏來。紅生哭訴道:“生員諄諄守法,向來寓寺讀書,不與戶外一事。這個花三,從不認識。昨晚強要借宿,絕無窩藏情弊,伏乞電情開豁。”王守備哪裏肯聽,嗬嗬冷笑道:“做了窩主,還稱甚麼生員。這花三既在你寓中,他搶掠的金珠千兩,窩在哪裏?不用刑法,你如何肯招。”喝把紅生夾起來。可憐瘦怯身軀,怎生受刑得起,祇得認屈招供。王守備錄了招詞,也不究那賊贓,竟將紅生並那寶劍鎖禁在一間冷靜屋內,待日起解協鎮。
紅生被禁,每日茶飯不充,又兼兩足夾壞十分疼痛。自嗟自歎,料想凶多吉少。但父母不能得見一麵,每思量了一會,即淚如雨下。一夕更闌人靜,月明如晝。正在暗暗悲泣,忽見一個女子從空降下,向著紅生低聲喚道:“紅郎,紅郎,你還認得妾否?我特來救你也。”紅生抬頭一看,祇見兩臉胭脂,雙眉黛綠。那女子非別,即花神也。便納頭拜下,道:“望乞大仙快快救拔弟子。”花神道:“你家雖焚毀,且喜那牡丹亭依然無恙。當日感承你拔劍相助,今聞有難,特來相救。你不消憂苦。”便把手一指,那枷鎖紛紛自落,兩足傷痕亦即平愈如初。花神遂一手攜著紅生,一手與他取了寶劍,令紅生閉了雙眼。祇聞寶劍一揮,腳下如登雲霧,擁著紅生飄飄漾漾,頃刻間離卻龍潭虎穴,已在官塘路口了。紅生開眼一看,慌忙拜謝道:“自非大仙超救,我的性命旦暮不保。此恩此德,沒齒難忘。”花神把劍遞與紅生道:“從此一別,後會難期。祇是此劍,目下就有出頭日子。願乞珍重珍重。”言訖,已失花神所在。紅生趁著月光,向前行了一會。怎奈路途不熟,盤費全無,不覺放聲大哭,道:“我如今單身逃命,無處投奔。萬一有人追來,左右原是一死。”正在啼哭之際,祇聽得半空中說道:“前往北方避難,不惟保爾無虞,更獲功名之路。祇此十步外有黃金二鎰,可亟取之。”紅生遂向前一看,祇見草叢中火光閃爍。仔細看時,卻是一個小匣。啟之,果得黃金五十餘兩,便飛步向北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