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昏沉沉的,灌鉛般沉重。
無依的思緒,似一團亂麻。
微微顫動的眼睫,就像蝴蝶破繭前的艱難掙紮,又像黎明等待曙光乍現的時刻。
他眼皮微微一動,睜開一條細縫,卻被瞬間映入的光亮刺得一陣酸疼。過了片刻,待漸漸習慣了眼前的光亮,這才徐徐睜開雙眼。
眼前,濃密的蔭蓋像是積壓半空的綠雲,綴著零零碎碎的陽光,隨著微風搖擺閃爍。
烏黑的眼眸一如初生嬰兒般,毫無雜質,純淨透明,卻又空洞茫然。
刹那間,眼前一黑,腦中似有萬千個焦雷齊齊炸響,無數幻象交迭閃過,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漩渦的中心,被狂濤巨浪似的影像、聲音卷溺吞沒,隨著每一次的沉浮跌宕,莫名地喜怒哀樂……
年輕人躺臥在冰冷潮濕的草地上,兀自空睜的雙目無神地望著彼端被樹頂遮蔽的天空。
忽然,他呆滯眼神一凝,生硬如木偶的麵目表情變得生動起來,然後如龍汲水,長吸一口大氣,重獲新生般。
他猛然坐起身來,先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四周。巨木參天,枝葉縱橫,這是在一片蒼莽山林之中。在承接這具身軀原本主人的記憶之後,他已知道這是在哪,抬頭望天,低聲喃喃,“我還活著......”眼中驚異、複雜皆有之。
這句話不僅是對他前世有感而發,更是對他現在所說。
此身跌落高崖,竟未受傷?!
“哦?醒了嗎。”林中忽然傳來一道蒼老沙啞的聲音,似遠似近,飄忽不定。
年輕人陡然一驚,“誰?!”環身四顧,周圍盡是密密麻麻的參天古樹,粗壯的樹幹聳然直上,延伸而出的枝葉接連不斷,遮天蔽日。林下樹蔭森森,落葉滿地,亂草叢生。陰暗潮濕的地麵上,氣生根縱橫交錯,灌木蔥蘢茂盛,荊棘張牙舞爪……
山林影影綽綽,卻是不見半個人影。
唯有一口模樣古怪的烏黑長劍,斜斜插立在他身前數尺之外的地上。烏黑劍身中,隱隱可見一抹銀光流轉,劍麵細窄,頂鋒尖銳,刃弧流利,彎曲的劍格鉤心鬥角,看著便如展翅飛來的蝙蝠雙翼,勾向劍柄。
“誰嗎?”那聲音像是聽到什麼極為好笑的事,長聲大笑不止。
笑聲如雷,群鳥驚飛。
年輕人猛地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臉色發白,兩耳嗡嗡作響。
僅笑聲便有如此威力!他知道,自己極有可能遇上了“修行者”,且境界不低。
何謂“修行者”,上天入地,搬山倒海,無所不能,在世俗凡人眼中仿若仙神。
那聲音哈哈笑道:“小子,這十八年來,你是第一個問老夫是誰的人,聽好了,你今後必須牢牢記住的名字,陸沉,陸地的陸,石沉大海的沉。”
“陸沉......”年輕人似乎想到什麼,脫口道:“是你救了我?”
那聲音冷笑一聲,“莫非你覺得此地除你我之外,還有他人嗎?”
年輕人稍微鬆下一口氣,此人既相救於他,無論意圖為何,想來他之安危暫時應是無虞,但仍不敢放鬆心中警惕,“既是如此,可請前輩現身一見?救命之恩,在下至少也當當麵說謝才是。”
那聲音冷笑道:“如此老夫允你。”冷笑聲飄轉如煙,回蕩在空寂林中,漸轉變為一道嗡然顫鳴的金鐵之聲。
年輕人眼神一凝,驚見身前不遠處那口黑色長劍兀自輕顫不止,激蕩不休,不斷飄散出一道道如煙似霧的黑色氣息,凝聚半空,顯化為一張模糊人麵。
人麵陡然睜開雙眼,雙瞳如鬼火森森閃動。
寒霧四起,林深幽暗濕冷,照射在臉上的陽光已然失了溫度,寧靜的氛圍中不安蟄伏,隱隱透出幾分陰森詭譎的氣象。
腳下,白霜如野花遍地綻放。
陣陣陰風,迎麵吹來,年輕人呼吸一窒,軀體僵直,抱緊雙臂,牙關止不住的亂顫,眉睫、發梢都凝了一層薄霜。看著口中呼出的白氣,以及半空黑霧凝成的詭異人麵,身心俱寒,下意識地想要轉身拔腿就跑,但他始終站在原地沒動。隻因他知道,在修行者麵前,自己絕無成功脫逃的可能,同時心中不禁生起一個讓他萬分驚恐的猜測,此人可能不僅是修行者,還可能是“魔”!
他曾聽書院山長左丘先生說過,“魔”者,大多為修行者修行進入瓶頸萌生邪念入魔者。
天下修行之法千千萬,歸根結底,大多數修行人所求者,不過在於提升自我修為境界,冀望有朝一日能超脫天地,飛升成仙,長生久視,成就真正的大自由境界。
然而,修行一道極為艱辛困苦,無慧根者往往至死無有所成。許多修行之人苦於修行,貪慕長生,為求捷徑,往往不惜舍棄正途而淪墮魔道。也有人因自身天資不足,修行到一定境界後修為便停滯不前,從而萌發邪念,為了提升修為境界,誤入歧途,不擇手段,乃至犯下累累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