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球”打在腦門上(1 / 3)

上官老師站在講台上,她好象要說件重要的事。她眼睛瞪著,後來就不瞪了,她的右手中指一直在桌麵上那麼顫。她一嚴肅起來老那樣。

“我要帶隊去三亞參加省裏的奧林匹克數學競賽,三天,就三天……”上官老師說。

“漸介同學也要去,他是數學尖子,學校的重點選手,他當然要去……”她說。

群龍無首,米克想起這個詞。那天老師叫造句,裏麵就有這麼個詞,他竟然費了不少腦筋。班主任不在,班長也不在,這多好,這就是群龍無首。現在再要讓米克造這句子他就能信手拈來了。有時候詞也象一個玩伴

跟你捉迷藏兒,你要找它總也見不到個影影,你不找它時突然就在你眼前晃。

班上很靜,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聽見。

米克側著耳朵,他好象真的要捕捉一根針落地的聲音。他想象著上官老師和班長都不在的日子,那多好,比放假還好。“那一小部分同學”就指望了能有這樣的好日子,“那一小部分同學”這個詞是班主任上官老師常用的,就是指班上成績不好和玩皮搗蛋的包括那種不好也不壞的那麼幾個人,米克好像也在其中。

米克那麼側著耳朵,好像沒聽到針落地的聲音,他好像聽到了一串又一串開心的笑聲,那笑聲不用說肯定來自“那小部分同學”,他想像著那些笑被風卷著往學校每個角落跑。

“群龍無首。”四個字象玻璃球兒那麼在嘴裏跳,跳跳就跳了出來。

都扭了頭往這邊看,眼光那樣。

上官老師也看了米克一眼,她沒說什麼,她說:“群龍哪能無首,是吧?漸介同學是班長,我走了,班長也不在,初二(3)班真就群龍無首了,我看這樣吧,你們選一個臨時班長吧。”

他們都愣了一下,他們想,今天上官老師怎麼了?以往這不是個事,以往這事很簡單。班長不在自然是副班長頂。今天老師怎麼了?

“讓我們選?”他們說。

“嗯!充分發揮民主嘛,我看你們願意這樣,是吧?”

下麵一片嚷嚷:“願意願意!當然願意!”

“這很好!”上官老師說。

“選誰呢?”有人說。

班主任上官老師說:“隨便,你們高興選誰就選誰!既然是民主,一切由同學們自己定。”

她就是這麼說的,她說完這話領著班長漸介走了。

拋“繡球”的主意是米克出的,他那時很亢奮,他一亢奮手就往兜裏塞,誰知道米克怎麼會有這麼個毛病?一那個手就不安分往兜裏塞。他一塞就觸到那隻東西了,他兜裏恰巧有隻彩色乒乓球。

“我有個主意!”米克說。

大家都看著米克,眼裏多少有些疑惑。那時候大家都不知該怎麼去做。平時他們很想自己的意願能有所表達,可一旦突然給他們這機會,他們竟有點手足無措了。

“我們拋球,”米克說,“象古時小姐們拋繡球那麼,球落到誰身上誰當代理班長。”

大家覺得這主意好,米克就把那球往講台上使勁一擲。班上鬧哄哄一片,有些人叫著躲著,有些人原地不動,米克則瞪著眼呆站在那,他想怎麼著球也不可能彈到他身上。他清楚自己往哪邊用力,他原想球最好是落在那瘦小老實的阿平身上,那就好了,阿平憨厚木訥,要他做班長那真有點寅次郎電影裏那情形了。

好玩哩,米克想。

可他沒想到會發生那種事,有時候就那樣,看去不可能發生的事偏偏就發生了。黃色的球在天花板和課桌之間彈跳著,後來就撞到那道橫梁上改變了方向,徑直彈到米克自己的腦門上。

“咦!?”米克愣了,他瞪大眼咦了一聲。

“咦咦!?”大家那麼咦著。教室裏突然靜了片刻,突然又爆出一聲響。

“就你了就你了,米克是班長!”有人嘻笑著喊了一聲。

大家覺得這事有點那個,大家覺得這事很好玩,都嚷嚷著叫了起來。

“好!就這樣了。”大家說。

“說話要算數。”大家說。

有人過來用小姆指勾了勾米克的小姆指,做了個不容翻悔的手式。

他們嘻嘻哈哈地笑著,後來就都走了,教室裏隻留下米克一個人。

米克皺了皺眉,很響地吸著鼻子。怎麼會這樣?他覺得事情太離奇,他想了好久想不清個道理。在校方和同學眼裏,他是班上最不起眼的學生,成績不好不壞,

沒什麼很突出的特長,長相平常。這班上有他不多沒他不少,他是個可有可無的人。他是班上的一隻影子。

“鬼喲,我能做班長?我這麼個人?”他跟自己說。

“嘻嘻,我怎麼能做班長?!”他忍不住笑起來。

“我能做班長,太陽就從西邊出來了。荒唐,”他跟自己說。

他歪著嘴笑了一下,他覺得今天發生的事有點滑稽。

臉譜風箏

得南在球場等米克,他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那時候放學鈴聲早已響過多時,可他總也看不見米克的身影。他眼睛睜得老大盯盯地往樓梯口那邊看。樓梯口像個大變活人的魔術道具,不斷有人從那大張著的一張水泥大嘴裏吐出來。有時一個兩個,有時一撥一撥的。他們跳著蹦著,蜂擁到車棚那邊,一會兒那些兩隻輪子的各色

自行車就秩序井然地梭出學校那張大門,讓人想到“魚慣而出”那四個字。

一點不錯,就像一些魚。得南想。

得南是米克的朋友,他們同一個年級但不在一個班。得南也和米克一樣,屬於班上不起眼的角,這種學生一般都和同班的同學搞不好關係,和別的班上的學生常常能成好朋友。

這是個奇怪的事,但這種奇怪的事在學校裏很普遍。

今天得南和米克約好去假日海灘放風箏。這個濱海城市有一片很好的海灘,被人利用辟出好大一塊地方建成了這片供人娛樂消閑的去處。海灘上能踏逐浪,能戲水遊泳,還有各種水上娛樂項目。但米克他們最喜歡的還是遊泳和放風箏。今天他們想放風箏。那兒的風很好,

那兒的海灘很平。那兒當然沒有高樓椰子樹高壓線什麼的。那是放風箏的好去處。

等了好久沒見米克影影,後來得南看見米克走下樓梯。

“我等你半天,我以為你走了哩。”得南說。

米克沒吭聲,得南好像發現些什麼。

“你看你臉上有東西,誰惹你了?”得南說。

米克搖搖頭。

“那你那樣?!”

“我們要個代理班長,他們選了我……”米克說。

“你看,你拿這話耍我……誰?到底誰惹你?”得南說。

“他們說就你了,這事就這麼定了。”米克說。

得南白了米克一眼,“你以為我會信你,你以為?你能做班長,我還能做校長哩。”

“他們說說話要算數,他們就那麼說的,他們還跟我拉了勾……”

“你看你說得有鼻子有眼,好像真有那麼回事情一樣。”

“我也覺得應該那樣……”

“怎樣?!”

“說話要算話,人不能說話不算話,一言即出,駟馬難追。”

“我還是不信!”得南倒蹬著山地車的踏板,他把那踏板弄得“啪啦啪啦”的一陣響。“算了,不扯這些了,我們放風箏去!”他心不在焉地說。

“我不去!”米克很響地說。

“不是說好了的嗎?”

“可我改主意了。”

“你看你,你剛剛還說那話來著。”

“我說什麼了?”

“你說你也覺得該那樣,你說人說話得算數,一言即出,駟馬難追。”

米克看了得南一眼,他點了點頭。

得南和米克在租賃處租了兩隻風箏。租一隻風箏得五十塊押金,一小時兩塊錢。每回的押金都是得南掏。得南父親是一家證券公司的老總,他兜裏總有大把的票子。過去米克也有錢,但不知怎的米克媽最近把錢捏得緊緊,從不肯多給米克一個子。

米克要的還是那種臉譜風箏,他覺得這隻以京劇臉譜為摹本做成的風箏很好玩。你想一張五顏六色大花臉

拖了長長的幾縷胡須在半空中飄飛,很多人抬頭看見一張臉在你頭頂似笑非笑那麼那多好玩?而一張臉懸在空中似笑非笑俯瞰著天底芸芸眾生萬事萬物更是多麼有意思事情?

得南就喜歡那隻臉譜風箏,有時候他覺得那就是自己,高高在上,人們要仰著頭看他,都注目看他,而他則那麼在空中悠哉悠哉那麼飄,冷著眼看地麵上這些紅男綠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