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隻黑洞洞的鏡頭炮筒一樣對準了米克(1 / 3)

米克走進電視台大樓時一直微皺著眉,他臉有些憂鬱。編導跟台裏的工作人員說:“給他臉上抹些色,不然燈光一打灰灰的難看。”

米克說:“別別!”他死活不肯。人家說那是為了畫麵效果。他說:“我皮膚過敏。”人家說:“那你臉別那樣,你能不能給個笑模樣?”米克忙說:“這不難,我會笑我笑!”

他真的笑了一下,笑得很難看。他那樣子把編導和在場的人都逗樂了。

“你看你那樣有損英雄形像。”編導說。

“來來來,還是讓我給你弄一弄。”那個工作人員說。

他真的往米克臉上抹了些什麼。

編導側著臉看了一下又看了一下,他說:“還行!”

接下來編導在作直播前的必要安排。編導說:“試試鏡試試鏡。”幾隻黑洞洞的鏡頭炮筒一樣對準了米克,燈光刷一下炸亮。

編導指揮著攝像師和燈光,“往左往左……”

“再下一點,好了就這麼……”他說。

米克已是一身的汗米克感覺那些汗像些蟲蟲在他脊背上爬。

編導沒再說“還行!”,他說:“就這麼吧。”

編導開始跟米克說話,他想可能得費些勁,這孩子怎麼呆呆的,編導不知道米克心事重重,他覺得米克呆呆的。

編導跟米克說:“盡管放鬆點就像坐自家的小客廳裏和朋友聊天。”

米克點點頭,他坐到那地方。

編導示意女主持人試試效果,女主持很老練,她隨意找了個話題和米克聊了幾句。

“還行!”這回編導說了句還行。然後朝女主持人做了個OK的手勢。

米克聽到四周靜了下來,出奇的靜,他有些奇怪,怎麼一下會那麼安靜。他由尷尬變得緊張,因緊張而顯出慌亂。一慌亂脊背上那些蟲蟲就爬到額頭上來了。

女主持人很機靈,她善於調節氣氛。她很鎮定,從很隨意的話題談起。

“雙休日,你去公園玩,是吧?”女主持人說。

“不是!不是玩。”

“那你們去幹嘛,公園是玩的地方。當然也可能是去做義工,過去叫學雷鋒做好事,現在叫義工或者叫誌願者行為。”

米克搖著頭。

“噢!不是去玩也不是去做好事,那是某種有特別意義的活動。”

米克說:“你看你說活動?”

“比如愛鳥日,比如清理白色垃圾,光一個環保的主題在公園裏就能找到內容。”

“不是都不是!”米克說。

女主持人笑著,笑得端莊而動人。

“當然人們還有去公園的理由,還可以有別的什麼活動,可說下去就有點兒童不宜了。”她開了句玩笑,她想把氣氛搞得輕鬆一些。

“不是!”米克說。

“我們是去釣魚。”他說。其實米克很明白,這場合不能說釣魚不釣魚的,那地方禁止釣魚,這和英雄壯舉不協調。但他不習慣撒謊,尤其對著那幾部攝像機。他不是麵對一個人兩個人,他麵對的是全市人民,他不能當著那麼多人的麵撒謊。

“我們是去東湖釣魚。”米克還補了一句。

女主持人具有很好的應變能力,她那麼笑著,用一句幽默的話語將這個話題繞了過去。

女主持人說:“你入水後有什麼感覺?”

“我沒想到湖水那麼淺,我一直以為湖水很深,其實很淺。”米克說,他有點放鬆了。緊張的是那個編導,他坐在導播台前皺眉皺臉地急。

“本來他可以自己站住的本來……”米克說。

“我就奇怪他怎麼沒站住?”他說。

女主持人肯定聽出米克那話對節目的影響,但她依然一副處亂不驚的架勢,她笑著。

“有時人一慌亂就沒轍了,一慌亂就手無無措。”女主持人說。

“那也相當危險,過去水溝溝裏還淹死過人哩。”她說。

“有過有過……也許吧?”米克說。“可那不關我的事。”

“你說不關你的事?”

“我說了……我是說沒大家說得那麼嚴重……那地方水很淺。”

女主持人說:“淺不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作了正確的選擇。”

女主持人說:“其實有些英雄行為的價值不在於某種實際結果,就是說我們不必太追究結果。有時候那一瞬間的決定十分重要,英雄的價值就在於那一刻的抉擇。你不是也說沒想到湖水的深淺?我們來講講內心一閃念。你那一瞬間想了什麼?”

“我沒想什麼,來不及想。”米克說。

“跳進水裏我才想了些事,我沒想到水會那麼淺,天天我都從東湖過從沒想到原來湖水那麼淺。我也沒想到湖水會那麼臭,平常你不覺得,可落身到水裏一撲騰

那臭氣就被攪起來了,那真叫臭哇,我沒碰到過那麼臭的東西……”

談到這,米在好像找到感覺了,這不能怪他,那天的事印像最深的就是那湖底的臭氣。他很樂意聊這些,不是因為什麼,而是女主持人說的挑你印像最深的談。那天印像最深的也就這樁事了。他叭嘰叭嘰地扯開了,全然不顧那女主持人臉上的尷尬。說實在,米克當時根本沒注意女主持人的臉。他隻顧了說,他想他那麼說說終於能把那漫長的二十多分鍾時間打發了。

女主持人拿出看家本領幾次想把米克話題轉到正道上來,可沒有成功。

米克沒渲染他的英雄壯舉他把那湖底的臭氣在痛快地渲染了一把。

他不知道台長和編導坐在監控室裏直皺眉頭,他看不見那些人的表情,就是看見他也會那麼說的,米克覺得自己說的是真話,人要說真話就覺得很痛快。

米克走出直播室裏覺得輕鬆很多。

看電視台直播節目的觀眾們

有一陣米克不在直播室裏,在葛琴的家裏。

其實他還是在直播室裏,隻不過那時他的影像被現代數字技術轉化為電視圖像出現在葛琴家那台14寸老款電視的屏幕上。

葛琴說:“爸我給你抹個澡翻翻身子。”

葛琴爸說:“上午才翻過,不翻也行。”

“爸,你怎麼不開電視?”

“也沒個好節目,再說看久了我眼睛生痛。”

葛琴知道那不是節目不節目的事,那也不是眼睛的事,父親是為了節省那點電費。

葛琴在給父親揉背,久臥在床的人必須常翻動身子,不然要生褥瘡;還得揉揉那些筋骨肌肉,不然血流不暢會造成肌肉麻痹甚至更壞的惡果。

葛琴小心地做著那一切。突然,她叫了起來。

“哎呀!我差點把重要的事情忘了。”她高聲叫道。

她爸說:“琴耶,什麼事你那樣?”

葛琴過去把電視打開了,就這樣,米克出現在葛琴的家裏。

“這是我班上的同學。”葛琴說。

“就這事?這就你說的重要的事?”

“就這事!”

“你看你那麼驚驚詫詫的,你把爸嚇壞了,我以為是什麼事哩。”

“我差點把這重要事情忘了,幾天前學校就通知了,校長說全校老師學生都得看。他不說我也要看的,我想看看……”

“我看不出這有什麼好看的。”葛父說。

“跟你說了這是我們班的同學。”葛琴說。

後來父女倆沒再說什麼,後來電視上女主持人開始與米克對話。米克的話讓葛琴和葛琴父親的眼睛亮了一下又亮了一下。

“你看我還說那有什麼好看的。”葛父說。

“這孩子真不錯。”葛父說。

可校長和新來的物理老師可沒說這話。

校長早早地就來到學校電教館。他給教職工下了通知,今晚集中到電教館看關於米克同學的專訪。校長說那屏幕大效果好,再說大家集中了一邊看一邊討論我們明天就不開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