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場設在京安人潮最是繁盛的玉池坊,押送刑犯的囚車還沒到,斷頭台旁早已被看熱鬧的百姓圍得水泄不通,連一旁大小酒樓觀景的好位置也被一搶而空——有多少年沒見到達官貴人被下旨刑場問斬,嘖嘖,終於有看頭了!
蘇德軒靠在牢車裏,全身上下梳洗妥當後還存有幾分烏衣子弟的貴氣,發絲一根不落全梳在髻上,要不是眼神太過空洞,他整個人和平時沒什麼區別,不過這也是刑部給死囚最後的優待,幹淨些上路,來世投胎也能幹淨些。
“是他呀,他不是經常來我樓裏叫姑娘,出手闊綽那小子嗎!”
“對啊對啊,就是他,平日裏在妓院混的時候,一直不知道他是誰,這麼多天不見人影,我家卿卿哭得稀裏嘩啦呢,原來是被抓進牢裏了,嘖嘖,真沒想到他是蘇府的公子!”
人群中交頭接耳吵嚷聲鋪天蓋地而來,隔著囚車,蘇德軒也能聽到那群人議論聲,那些零碎鄙夷的目光射在他身上,揮不去,斬不斷,像團麻繩繞在腦子裏,蘇德軒怒吼一聲撲向柵木,人群登時驚呼連連,押送官將趕馬的鞭子啪一聲甩在他臉上,“老實點!”
蘇德軒雪白的囚服上赫然添了新痕,殷紅點點漸染,染紅了囚衣,染紅了他絕望的眼睛。
這幾日在牢中吃的苦,受到下賤牢役的欺淩唾罵,已經和家常便飯一般,再習慣不過了。
“德軒!”
“德軒......”
蘇德軒轉了轉頭,聽到有人在喚他,忽然他眼睛一亮,“娘,你怎麼不回去!快回去,快回去!”
嚴嬌蘭在囚車旁邊小跑,眼神追隨著自己的獨子,這個從來驕傲狠辣的女人,此刻弱小得隻是一個母親,鞋跑沒了,她繼續赤腳跑,也不管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現眼,也不管腳底磨破泛出血絲,就這麼一直跑,挽著囚車不離不棄。
不知誰在人群中喊了一句,“讓她上去!”
“對,讓她上去!”
呼喊附和聲如浪潮般越喊越想,振聾發聵,人群如海般湧上,一些人擠開官兵,一些人拿起蔬菜雞蛋砸在官兵頭上,事態越來越不對勁,帶兵維持玉池坊秩序的禦殿軍統領擰著長眉,趕忙下令驅逐這些人!
“求求你們!讓我見見我這苦命兒子一麵吧,求求你們!”
嚴嬌蘭精疲力竭抱著車軸,朝人群痛苦,聲嘶力竭,哀慟瘮人,百姓們不由呆住了,他們本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而來,但看見嚴嬌蘭此刻的狼狽哀求,不由惻隱之心大動,她隻是一個母親啊!
“讓她上去吧,隻是最後一程,讓她上去吧!”
蘇德軒趴在柵木上哭道,“娘你回去吧,他們不會難為你的,你快回去!不要看,不要看我!”
讓一位母親親眼看著兒子死去,其間的殘忍和痛苦豈能度量?
嚴嬌蘭努力將手伸進囚車裏,“德軒,沒事的,娘陪你,娘陪你就行!乖啊!”
百姓沉默地看著,這條萬人空巷爭先看的玉池坊如今沉默如寒夜,唯聽得母子二人隔柵對泣。
漸漸地,持劍盾的官兵鬆了鬆防衛,羈押人犯的囚車也慢了下來,嚴嬌蘭爬了上去,將手臂整個伸進柵木裏環住蘇德軒,嘴邊呢喃,“兒啊,兒啊......”
也不知囚車在路中央停了多久,母子隔柵相擁,直到禦殿軍統領過來道,“蘇夫人,行刑時候要到了,這是陛下聖旨,我等也無法通融,您......還是下車吧!”
嚴嬌蘭就像沒聽到的一般不撒手,“再等一會兒,再一會兒就好。”
“蘇夫人!”統領惱怒地低喝一聲,眼神一遞,一旁的將士們立刻上前拉開嚴嬌蘭。
“不!不......”
“娘!”蘇德軒撲了過去,“統領大人,求求您,不要傷了我娘!”
“本將自然知曉,“統領看了眼蘇德軒,沒想到這跋扈的小子良心未泯,當下口氣也緩和了很多,“蘇夫人,本將派人送您回去吧,接下來......您還是不要看了。”
難為統領想到,如果嚴嬌蘭親眼看著兒子身首分離,不啻於肝膽俱裂,而嚴嬌蘭如今處境和蘇德軒不同,蘇府雖然頗受牽連,但嚴嬌蘭是當今皇後親妹,曾是廣寧侯府的嫡小姐,再怎麼樣,地位還是在的。
“娘,你回去,你回去,爹那裏還需要你,兒子沒事,痛痛便忍過去了,”蘇德軒推著嚴嬌蘭的手,淚水流淌不息,目光卻異常堅定,“娘,你記住,隻有你在,蘇府才能報仇,不光韓依,還有亓墨,他們全都是害死我的凶手,娘,您想想妹妹,想想整個家,您不能這麼糊塗啊,若是今日讓陛下知道您阻攔行刑,爹便是罪加一等,韓依可就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