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卷起落葉,揚塵迷眼,韓依架起輕功落在簷頂,一襲銀色披風在空中烈烈飛舞,這一片屋簷下,他猶豫了。
這十個月,他武功漸漸恢複,龍吟內功不比尋常,雖說散盡極快但他本就根基碩正,慢慢修煉回來倒也有所成效,他居高臨下,望著連綿不絕的屋脊房舍,遠處巍巍皇宮琉璃金瓦,歎了口氣。
無論報信之人說的是不是真的,他必須要親眼查看。
銀色身影一晃便落在了廊下屋門前,他抬起手剛想敲門,便聽嘎吱一聲,屋門從裏頭被人打開。
明光之中,他頎長的身影如披萬丈金絲,恍若天神立於麵前,隔著矮矮的門檻,蘇月生散著墨般的綢發,瞪著清絕的美眸愣愣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秋風捎來樹枝間那抹蕭瑟之意,空氣凝結在那一刹,他垂眸,她微愣,他眼底擔憂退去,她心底疑慮漸生。
沉默,半晌。
遠處天際的晨陽陡然從雲海間掙脫囚禁,照亮城西浮動的塵埃,屋子裏也浮動著淡淡的血腥氣,良久,蘇月生垂首清咳一聲,“你······找錯房間了,師傅在隔壁。”
她細長如蝶的睫毛在晨光下被鍍得金亮,恍若起舞翩躚的羽袖,韓依微微失神,聞言,他快速掩住眼底的異樣,轉開眼,頓時明白了是戰天等人幹的好事!
然而心中淡淡一笑,如今見到她,難道就要這樣一言不發離開嗎,豈不是白費自己跑這一趟?韓依抬眸,聲音顯得有些滄桑不複溫潤,“我是來找你的。”
蘇月生身形一顫,一讓身子便打算關上門,“鄙陋之所,配不上王爺尊軀。”
然而一隻修長的手早她一步抵在了門板上,蘇月生有些生氣地挑起眉頭,“如果王爺喜歡這屋子,那民女出去就是了。”言罷就打算側身出去。
“你就打算這樣披發而出?”韓依沉聲,伸手一攔,“月生,我···”
“王爺,我說的很清楚了,我們之間恩怨兩清,”蘇月生瞥了眼他包紮的手掌,淡淡道,“這裏是客棧,還請王爺自重。”她推開韓依的手,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還沒走幾步就聽到後頭一聲悶哼,蘇月生腳步一頓,卻仍舊不回頭,又走了幾步卻發現身後漸漸沒了什麼呼吸,難道,他走了?
蘇月生自嘲一笑,這是什麼想法,難道還想要他留在這不成?
每走一步,年久失修的地板嘎吱一聲,蘇月生捧著銅盆,還是立在了原地,她眼底劃過一絲綿長的歎息,隨後慢慢轉身,那一直黏在身後清華如水的目光,牽扯得她不得不回頭,這一回頭,長廊下頎長清瘦的身形也隨之一顫,他們之間,沒有對也沒有錯,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唯一有的,便是相見卻推拒的心。
秋風起舞蕭瑟,如火的楓葉打著轉兒飄蕩在他們之間,這時節,離初冬不遠了。
韓依衝著她溫柔而酸澀地一笑,這一刻,他不是穩定朝堂的權臣王爺,她不是身負血仇的天煞孤星,情愫湧動飄蕩,一湖秋水般明澈的眉目笑意,溫潤了整片冰涼的心田。
蘇月生抿了抿唇,剛想說什麼,便見韓依身形微不可覺地晃了一下,她擰起眉頭,難道他傷沒好?王府裏不應該很多上等傷藥和大夫麼,而且他的武功也有所恢複,怎麼臉色看起來這般蒼白?
猛地一陣冷風呼嘯,兩側散亂的長發也迎空飛舞迷了視線,蘇月生抱著銅盆縮了縮,再睜開眼時便看見韓依的唇又蒼青了幾分,“城西風大,王爺還是快回去吧。”
韓依點了點頭,攏緊披風便往回走,忽聽到身後冷冷篤定的聲音,“韓依,那毒到底有多嚴重!”
他背著她慘然一笑,果然還是被發現了。
“你來時輕功,去時卻一步步走,你還想強撐到什麼時候!”
蘇月生冷哼一聲,話音未落便見長廊下銀色的身影驀然一斜,靠在了斑駁的牆壁上,‘咣當——’
她懷中的銅盆鏘然落地,淩亂的發絲在眼前飛舞飄旋,蘇月生似乎能聽見自己胸腔中震碎的聲音,而遠處呼嘯的冷風,樹梢婆娑的黃葉,城西水紅坊歌妓的呢喃軟曲,都在這長廊間空靈一片,聽不見,看不見,隻能感受到心中的遺憾和後悔。
她後悔,為何要苦了自己和他。
她後悔,為何要相隔不見。
她後悔,為何當初要重生複仇。
她後悔,後悔自己不能壽與天齊,伴他身側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