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死因的兩種版本
非常經曆
作者:老三
1 突如其來的死亡
2002年的春節剛過,還沒出正月,我爸死了。離我過生日還有三天。
我爸答應我,在我十八歲生日這天,他會送我美國海軍陸戰隊的Zippo打火機。他說那是我的成人禮物。之前我抽煙被我爸抓住,會揍我個半死,他說抽煙這事,十八歲之前如果做,就得往死了揍。十八歲之後,隻要不是煙鬼,大家在一起抽煙顯得渾和。
我爸在我差三天過生日時死了。
我的十八歲成人禮物沒了。
我的Zippo沒了。
2 死亡的兩個版本
我爸的死亡,有兩個版本。一個版本說,我爸是被人謀害的,這個版本是我爸單位裏的劉叔說的。我爸是銀行信貸科的科長,交了一些人,也肯定得罪了一些人。我爸是被他得罪的人謀害的。
另一個版本說,我爸是和女人幹那事兒時累死的。後一個版本是街坊們說的。之前有過傳言,說我爸跟蘇寡婦有一腿。有一腿的意思就是睡到一張床上了。
我爸死在他的車裏,車子停在郊外。死時他全身精光,什麼都沒穿。所以人們更相信後一個版本。
但我是我爸的兒子,我斷定我爸是被人謀害的。沒跑,肯定是。
東北小城的初春,根本就看不到春天的影子,冷得比冬天都邪乎。正月裏的碼頭是寂寞而荒涼的,江麵上一直都覆蓋著厚厚的雪。我爸的212吉普車隱沒在雪地裏。法醫鑒定的結果沒人知道。那天我在碼頭上坐了很久,想知道我爸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江邊水裏凍著一隻小木船。我跳上船,把用腳能踹動的東西都踹了個遍。我心裏火燒火燎的,想毀掉一切。
小錯兒找到我,靠近說:“三哥,我們回去吧,這裏太冷了。”
我盡量克製著語氣對她說:“走,趕緊走,離我遠點,看傷著你!”
小錯兒是個丫頭,比我小兩個月零兩天,原先像小屁孩似的跟著我上學。我們兩家在一條巷子裏,一有人欺負她,她就找我幫忙,嘴咧得跟個瓢似的哭個沒完沒了。現在,卻教訓起我來:
“三哥,一個人再難受也要活著——”
“這他媽不屁話嗎,誰說我不想活了,可我得活著舒服啊——”我突然掀起一塊木板,想把小錯兒掄走,但怕她單薄的身體不禁打,我就把木板狠狠掄在我自己腿上,衝她吼:“滾!趕緊滾!”
誰能理解我現在的心情?
其實小錯兒可能會理解,因為她也沒爸。
小錯兒撿起我扔在船艙裏的木板,我以為她要打我,沒想到她忽然舉起木板,打在她自己腿上。然後她蹲在那兒,疼得直吸氣,眼淚成雙成對地掉。活該,以為學我那麼容易啊?
遠處岸邊上,有條狗影子似的人,是同學秦成。
我把我爸給我的一把軍匕插進襪套,穿上軍鉤皮鞋,再放下褲腳,什麼都看不出來。
下午自習課,我逃學到我爸單位亂竄,找叔叔阿姨打探,我爸曾經得罪過誰,都誰和我爸有仇。線索不多,但總歸是有了線索。之前班級裏有輟學的同學,現如今在社會上混大哥,我找他們幫忙,那個可能害我爸的劉三胖越來越清晰地浮出水麵。
那天下午,我沒上學,糾結了幾個同學,準備跟劉三胖談談。我正往襪套裏塞匕首時,小錯兒突然跑進來,一看見我的匕首,叫得跟拉警報似的,撲過來要搶。我把她搡了個跟頭,她邊哭邊爬起來,堵在門口,雙手支著門框不讓我們走。
“走不走?”我拿刀嚇唬她。
“就不走!”她比我還橫。
我抱起她把她扔在一邊,率領幾個同學突圍而去。不料小錯兒從後麵追上來,手裏擎把菜刀。
“你還敢砍我?”我真沒看出來小錯兒還有這膽量。“我砍你幹啥,我跟你去砍人!”小錯兒的話擲地有聲。
這不瞎扯淡嗎?一個丫頭混進我們男孩子隊伍裏,成何體統?肯定壞事。
在我們糾纏不休時,班主任走進我家院子,後麵跟著同班的秦成。
肯定是秦成告的密。秦成喜歡小錯兒,成天像條狗似的跟著她,不錯過任何獻殷勤的機會。我們間操時密謀找劉三胖談談,秦成在旁邊經過。
秦成知道了,小錯兒就會知道。小錯兒知道了,老師就會知道。老師知道了,我媽就會知道。
秦成這條狗!
3 背井離鄉的十八歲
在我爸死了大概一星期左右,我媽在塑料製鞋廠做涼鞋,機器把她左手的無名指和中指軋掉了。
我媽左手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金燦燦的金戒指。那是我爸去年在他們二十年的結婚紀念日買給她的。那枚戒指也軋斷了吧?
醫院的病床上,我媽臉色蒼白地躺著,左手纏著厚厚的紗布。
“就掉倆手指,不礙事。照樣給你做豆麵卷子,包酸菜餡餃子,等媽好了就給你做。”我媽笑著說。
那天我哭得鼻涕拉瞎,比小錯兒哭得都招人煩。那些天我感覺天都要塌下來,我快撐不住了。
我媽住院的日子,小錯兒來給我做飯,她隻會做蛋炒飯,可蛋炒飯也炒得糊了巴曲,難吃死了。我們在廚房忙碌時,一抬頭,嘴唇忽然碰上了嘴唇。她的嘴唇紅潤潤水晶晶厚嘟嘟的,像一枚新鮮的草莓。我忽然有了吮吸它的衝動。
我把著她的肩膀,用嘴唇去親她的嘴唇。她躲避了一下,這更刺激了我心裏的強占欲望。我開始用力摟著她的肩膀,用力去親吻她的嘴唇,但由於用力過猛,我的牙齒磕到她的牙齒上。而小錯兒竟然發狠地在我嘴唇上咬了一口,還用腳在下麵踹我。
“還踹,看給我踹成太監!”我苦著臉,沮喪極了,躲閃之間,撞翻了一把椅子。看來小錯兒不喜歡我,喜歡秦成。
小錯兒斜睨著烏溜溜的眼睛,忽然一把抱住我,柔軟濕潤的嘴唇一下子貼在我的嘴唇上。這小死丫頭做事總是出人意料。我有點發蒙,但很快投入到戰鬥裏。
我纏著小錯兒親吻,那是一種甜膩得讓人渾身發酥發軟的味道。我好上了這個動作。做這個動作時,我可以完完全全地忘記喪父之痛。
我們也坐在一起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我向她許諾,上大學的第一個暑假,我要帶她去爬華山。華山是第一險峰。還許諾將來要買個大大的房子送給她。蘇嬸的房子小,小錯兒洗澡都在廚房洗。
那天我們正躲在沒有開燈的房間裏進行這項運動,房間的門突然開了,光線從外麵直射進來,像一柄刀鋒,割開了黑暗與光明。我驚恐地看見我媽站在門口。我媽的樣子太嚇人了,眼睛紅紅的,臉頰瘦瘦的,顴骨卻很高地突兀在她的臉頰上。陽光打在她的背上,照亮了她的身前,卻把她的麵容遮擋在陰影裏。看樣子我媽有說不出的詭異,有點像一個無魂的鬼,風一吹,就能把她吹沒了。
“你作孽啊。你爸在外麵跟很多女人亂搞,小錯兒就是他和你蘇嬸生的。她是你親妹妹啊——你成天舞刀弄棒的不學好,還和你親妹妹搞到一起,你把我氣死了……”那天晚上,我媽歇斯底裏地對我喊。
我呆住了。
我爸真的跟很多女人亂搞?!
我爸真的是跟女人做那事時累死的?!
小錯兒是我的親妹妹,要不然她怎麼會起個“小錯兒”的名字。
我還想起來了,蘇嬸家水龍頭壞了,我爸去修,回來時穿著蘇叔在世時的衣服。我媽說:“換個水龍頭都把衣服換了?”
我仇視地瞪著我媽,她怎麼就沒有本事讓我爸隻對她一個人好?那樣我爸就不會跟別的女人亂搞,也就不會以那麼羞恥的姿態死去。
我媽的脖頸上有什麼東西在閃。那是我爸買給她的結婚二十年的金戒指。她的手指不能戴戒指,她撚根紅繩,把戒指穿起來戴在脖子上。
我的心裏一剜一剜的,我爸背叛了她,她還戴著他送的戒指!
我媽送我去千裏之外的長春老姑家念書,她給我留下一句話:“不考上大學,別回來見我!”我也給我媽撂下一句話:“這輩子我都不會回到這個讓我蒙羞的破地方。”當然,這句話,我隻是在心裏說的。
4 我們是親兄妹
我沒想到小錯兒會來長春找我。那天下著很大的雨。
早晨上學,就看見小錯兒在校園門口的雨裏四處張望。春寒料峭的冷雨裏,她背著書包,縮著肩膀,像隻醜小鴨。
“你怎麼在這兒?”我預感到不妙,小錯兒的媽媽蘇嬸肯定不會把小錯兒轉學到我的學校。
“來找你。”小錯兒理直氣壯。
“你咋知道我在這兒?”我撐開雨衣,把她拉進雨衣裏。
“秦成告訴我的。”渾身濕漉漉的小錯兒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抬頭向我一笑。這條狗的鼻子還真靈敏!
“他沒跟你來嗎?”我四處踅摸。
“我偷著來的,我媽也不知道——”小錯兒忽然從兜裏掏出一遝錢,伸到我麵前,獻寶似的說,“我偷來的,我媽的錢,我們有錢了——”
這小死丫頭多欠揍啊,偷錢,偷跑,蘇嬸現在肯定急瘋了。
那天我讓同學捎去一張請假條,沒去上學。我帶著小錯兒去小吃部吃熱湯麵,小錯兒還不知死活地說:“三哥,我們有錢了,你不是喜歡吃鍋包肉嗎,我們要一盤鍋包肉。”
“就為我吃鍋包肉偷錢啊——”我真想伸手掐死她!這小死丫頭比我還不省心!
“誰讓你走了也不告訴我一聲?你想撇下我?沒門兒!反正我從現在就跟著你,你走哪兒我跟哪兒,跟貼黏糕似的,氣死你。”小錯兒笑嘻嘻地說。
“別臭美了,你就是貼樹皮!”我狠狠地打擊她。
小錯兒還笑。
我該怎麼辦呢?我媽要知道小錯兒現在跟我在一起,她真得氣瘋!
十八歲的我,還無以承載一個女孩這麼大的信任,我的肩膀還扛不起我自己,更別提兩個人的前途。再說我得考大學,小錯兒也必須考大學。我偷著給蘇嬸打了電話。小錯兒知道我給她媽打電話了,氣急敗壞地對我吼:“我就不走,你攆我也不走。我媽來了我也不走。你不就是煩我嗎,我就在你的學校念書了,氣死你!”
“轉學那麼容易嗎?你們家長春有親戚嗎?耽誤了考大學,將來沒工作,看誰娶你。”
“就嫁你,就賴上你了——”小錯兒還來勁了,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用我的衣服當抹布擦臉。
壞了,小錯兒都說這話了!可我們不可能,我們是親兄妹!
為了打擊小錯兒,為了讓小錯兒乖乖地回家,我隻好硬著頭皮,把我們是親兄妹的事情說了。
錯兒半天沒有說話,半張著嘴看我。
她沒有哭。
這更不正常。
她一句話也沒有,開始狼吞虎咽麵前的那碗熱湯麵。
“慢點,別燙著。”我伸手去攔她,她一把將熱湯麵蓋到我臉上。
等我洗完頭臉從洗手間出來,小錯兒不見了。
那晚的雨一直在下,雨裏總是閃現小錯兒哭泣的臉。蘇嬸沒有來,她派來了秦成。我一家旅店一家旅店地找,秦成鬼影子似的在身後跟著我。
在火車站候車室的台階上,站著一個人,她的臉隱在暗影裏,臉上掛著淚珠。我走過去時,她一把抱住我:“三哥——”撕心裂肺地號啕,像死了爹媽。
人生有許多意外,每個意外都會讓你的人生分外不同,走上不同的道路。我爸意外死亡,我意外地到長春念書。但我不能再讓小錯兒發生一點意外,我把小錯兒送上火車,火車到了家鄉的車站。小錯兒和秦成下車了,我坐上返程的火車。
半年後,我意外地考進北京。小錯兒不知道考去了哪兒?
我媽給我來過很多電話,我都沒有接,我還在怨她沒看住我爸。
高考之後,我媽來電話說想我了。但直到錄取通知書來了,我也沒回去。
“回去看看你媽。考進京了,有吹牛的了。”老姑在飯桌上說。
在我臨去北京報到的前一天,我媽給我郵來一個包裹。巴掌大的小盒子,裏麵是一枚亮晶晶的美國海軍陸戰隊的Zippo打火機。
這是我爸在世時答應送給我的十八歲成人禮物。
我連夜爬上一輛夜行貨車回的家,但我沒有進家門。房裏傳來我媽踩縫紉機的噠噠聲。老姑說塑料製鞋廠黃了,我媽踩縫紉機給人做衣服掙生活費,還有我的學費。她缺了兩根手指的手,怎麼裁剪衣服?
我看見了小錯兒,她在院子裏晾衣服。她的個頭好像高了一點,頭發也長了,披在肩膀上,腰肢還是那麼細。嘴唇還是那麼甜嗎?她春天時在長春火車站那聲撕心裂肺的喊聲猶在耳邊。
我去了我爸的墳。給我爸點燃一支煙,我也點燃一支煙,用Zippo打火機點燃的。淡藍色的火苗裏,是否映出我哭泣的臉。
5 我連禽獸都不如
大學的前三年,我沒有處女友,沒有一個女孩讓我動心。我的舍友老曹,有天忽然摟著我的肩膀,在去打水的路上,壓低聲音很詭秘地問我:“你不會是同性戀吧?”
我踹了他個跟頭,將暖壺砸在他麵前,罵:“媽的,你才戀同性!”
老曹爬起來撲打撲打衣服上的土,笑嗬嗬地說:“咱係新轉來一個女的,外文係的係花,改修中文,你要不是同性戀咱倆一起追?輸的請吃飯。”
一個月後,我拉著係花的手走進校門口的小飯店,老曹請我們吃飯;老曹也不甘落後,幾天的工夫攻下一個大二女孩。我進飯店一見到那女孩的臉,頓時呆住了。那張臉太像小錯兒的臉了,但嘴唇沒有小錯兒的紅潤鮮亮。
我想念小錯兒,像想念一個親人一樣想她。
係花的嘴唇是紅豔豔的,像一枚新鮮的草莓,隻是沒有小錯兒的新鮮。吮吸起來也沒有小錯兒的甜。
大三暑假,我跟係花去了華山。
在2002年的正月裏,我曾經摟著小錯兒,說考上大學的第一個暑假,帶她去爬華山。
“三哥,你要說話不算數呢?”小錯兒當時不相信地問我。
“那我就是頭上長犄角的王八蛋。”我嘿嘿笑著說。
現在,我真的去了華山,不是大一,是大三,身邊的女孩也不是小錯兒。我摸摸頭上,沒有長犄角,但我承認我是心裏惦記親妹妹的王八蛋。
我和係花睡在華山南峰的“華山論劍”客棧裏。客棧的房間都是木板隔開的,隔風不隔音。隔壁房間一直在放著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場雪》。在憂傷惆悵的旋律裏,伴隨著許多雪片一樣的回憶,我跟係花的身體纏在一起,卻忽然發現有點不對勁。
纏綿時的情景我幻想過很多,都是很美好的,但卻不是此時跟係花的感覺。在那一刻我分明厚顏無恥地想到小錯兒的臉。我索然無味,想從係花身上下來,但是怕她說我性無能,我就極不情願地在她身上努力探尋著。
是小錯兒在我身體裏種下了魔咒吧?讓我與任何女孩在一起都不會快樂。小錯兒在哪呢?她會在哪所大學念書?
“幹啥呢,你不會是隻說不練吧?”躺在床上的係花的嘴依然不饒人。
“延長點熱身時間,紀念我還是處男的身體。”我嘿嘿笑。
“被處理過的男人吧!”係花嗤之以鼻。
說男人是處男,比說女人是處女還臊人!
“這什麼社會什麼價值觀呢?”我趁機想從係花身上下來,準備跟她展開辯論會。
係花卻一把箍緊我,呻吟著說:“別下來,我不想光著身子說話。”
隔壁忽然吵起來,2002年的第一場雪也停了。
“什麼意思啊,不想做你跟我出來?”男人氣哼哼的聲音。
“我跟你出來是旅遊,誰說是跟你上床啊?”女孩的聲音。
“出來就是上床,旅個屁遊!”男人的聲音越發氣憤,“再說我剛才開一間房時你也沒反對,都他媽這時候了你才說不,逗誰玩呢?”
“你不說省錢才開一間房嗎?你不說咱倆聊一宿天嗎?我是相信你是正人君子才跟你同房,沒想到你是衣冠禽獸!”女孩小嘴叭叭地,一句也不讓步。
這都什麼年代了,上床還用這麼麻煩嗎?
“這倆孫子,你們不做爺還要做呢!”我順勢下了床,假裝被隔壁打擾了興致。我套上大褲衩,出了房門,準備用嘴皮子收拾一下那女的,再用拳頭收拾一下那個沒用的男的。我“咣當”一腳踹開隔壁的門,氣衝衝地吼:“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你們不做你們外頭涼快去!”
男的撲過來,準備拾掇一下我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我則一腳將他踹個跟頭。念書我不是最好的,泡妞我也不是最強的,但打仗我肯定是最敢動手的。
房間裏的女孩則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祖宗,狠命瞪著我的女孩竟然是小錯兒!
我的耳朵向來是敏銳的,竟然沒聽出小錯兒的聲音。是不是想念得狠了,反而卻忘記了呢?
那天晚上,我和小錯兒同居了一夜。我們彼此訴說著各自的情況,她也考進了北京。她睡在床的裏側,我睡在床的外側,中間放了我們的兩隻背包。
“秦成呢?考哪去了?”我想起跟在小錯兒身後影子似的秦成。
“跑了,不知道。”小錯兒說。她跟過去不太一樣,有點淑女樣了。
“等將來,三哥給你找個好男的,配得上你的。”我故作輕鬆地笑著說。
“人的心就那麼點大,我裝過一個人,就再也裝不下另一個人了——”小錯兒趴在床上,用兩隻手枕著臉,喘息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得連一縷香氣都聞得到。那是小錯兒身上的香氣吧?
我有些動情:“亞當和夏娃繁衍了人類,我就納了悶兒了,亞當夏娃的後代不都是親戚嗎,還都是近親結婚呢,都一個媽一個爸的,咱倆還兩個媽呢——”
“別說了——”小錯兒低低的聲音,語氣有些壓抑。
“三哥給你講個笑話——”我想讓我們兄妹重逢的空氣活躍點,“一男一女出門辦事,夜宿旅館,隻有一間空房,一張床。他們就在一張床上睡,中間拉著一道布簾。女的對男的說:如果你過了布簾,你就是禽獸。第二天早晨醒來,女的發現男的沒過布簾,勃然大怒,氣衝衝地對男的說:你竟然連禽獸都不如。”
小錯兒那裏半晌無聲。我從行李上伸過手去,想摸摸她的臉,小錯兒卻突然抓住我的手,像隻小獸似的咬了一口。我疼得嗷地一聲蹦起來。她卻嘻嘻地笑著滾到牆角,說:“來呀,來打我呀,你要敢過這兩個包包,你就是禽獸。你要是不敢過,你就連禽獸都不如。”
她還是過去那個做事出人意料的小毛驢!
“我連禽獸都不如,禽獸能做的,我不能做。”我笑著笑著,忽然喉頭一哽,真他媽的不是滋味,孫子受的憋屈,現在爺都受了。
天快亮時,我睡著了。我恍惚覺得小錯兒一直在黑暗的另一側窺視這一側的我。我醒來時,小錯兒不見了,她的東西也都不見了。她什麼也沒有給我留下,連個電話號碼都沒留。就好像她從來沒在夜裏出現過一樣。
“你們哪像一對親兄妹,倒像一對調情的狗男女!”回去的火車上,係花語氣激動地說。沒想到一個大城市的姑娘說話竟然這麼彪悍。
“得了,別生氣了,待會我調情你一回!”我不想跟個女的在火車上發生齷齪的爭吵。
“滾,誰愛答理你!”係花說這話時,語氣已經溫柔了一半。
6 小錯兒的男友殺上來
回到學校不久,我就和係花分手了。因為我一直不再提跟她上床,她因此斷定我不夠愛她。老曹後來私底下賊兮兮地跟我說:“係花怎麼樣?有人說她用著不如看著,是真的嗎?”我說:“試試你不就知道了?”
係花不能說是隨便的女孩,這一點跟小錯很相似。
有一天我夢到小錯兒了,還夢到我媽夢到我爸了,醒來時,心裏憋了巴屈,難受得無法言表。我總是在夢裏同時夢到他們仨。我們真的是親人,否則我怎麼會同時夢到這些親人?
這些親人裏,我爸已經死了,小錯兒聯絡不上,我媽是我唯一能聯絡的親人。在生死麵前,許多東西就是個屌,可以忽略不計。
打那以後,我開始跟我母親聯絡,一個月打個電話,告訴她彙給我的生活費收到了,讓她別再給我彙錢,我在宿舍裏做買賣,賣方便麵賣小百貨的錢就夠自己吃飯念書了。但她依然按月給我彙錢。她說她有錢,踩縫紉機做衣服掙的錢不給兒子花給誰花?
我想著她缺少兩根手指的左手在做衣服時的樣子,就心酸。我有次跟她開玩笑說:“你那麼大款,那就一次給我都彙來,省得你每月都往郵局跑。”
我媽說:“我要一次都給你彙去,你就會半年給我打個電話。”
我在北京的沙塵暴裏,沒出息地哭了。我想她了,但我無法麵對她。無法忘記2002年她曾跟我說的有關我爸的死亡真相。
畢業時,我在小月河那裏租了一張床鋪,每天下班坐兩個小時的公交車回睡覺的地方。大學後期我處的幾個對象都黃了,回到宿舍有時睡不著,就到外麵閑溜達。小月河住的都是外麵剛畢業的大學生,把網眼織得有點大,但大魚卻網不著,小魚還都漏出去了。這些大學生每天忙忙碌碌地出去回來,眼睛裏都是尋金子的眼神。
小月河周圍飯店便宜,什麼場所都有。我找了家洗頭房。給我洗頭的小妹很會來事兒,給我按摩腦袋的時候,她的肘和膝蓋,還有她的屁股,凡是能用得上的地方都派上了用場,不時地與我發生親密接觸。她不僅用肢體碰撞我,還用語言挑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