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家的東西不能動(1 / 3)

我家的東西不能動

農家書場

作者:羅永春

日頭爺冒了個影兒,一片彎刀樣的紅牙兒掛在東坡上。短子還睡在夢中,就被腳片子扯個破鑼的大嗓門喊醒。短子,快起來,老榆樹那兒進人啦!扁頭帶著那幫狗日的拉橫弓釘樁子呢,再晚了就啥屌都沒有了。

短子罵罵咧咧道,媽個毬的,有完沒完了。短子從炕上迅速翻起,穿上衣服,急忙趿拉個鞋,從屋裏出來,跟隨腳片子向老榆樹那兒躥躂過去。

香草河畔老榆樹那兒可是塊寶地,短子從家到那兒也就一袋煙工夫,就跟到家裏的小園子摘一根黃瓜那樣方便。香草河畔原本有很多老榆樹,並且沿著河畔有好幾片的,到如今是一棵榆樹也沒有了,可這個地名確是釘邦鐵牢地留了下來。

這兒的黑土肥得抓一把就能攥出油來,標直的田壟就跟短子額頭上黝黑的紋理一樣細密而均勻。這地一犁杖下去,那黑油油的土層就迎著陽光,泛出來亮晶晶的金光銀光。有了這暄乎乎的地兒,就像短子睡在王寡婦身上一樣讓他感到幸福和滿足。

老榆樹那兒很像一塊磨刀石,平坦得無邊無垠。夏天一到,那綠油油的田地煞是好看,綠油油的風景線上,排列著齊整整張開笑臉的向日葵,在黃花和白雲之間,還不時地飛過幾隻鳴叫的大鳥。老榆樹那兒的地,不但有他短子和腳片子的,還有王寡婦家的。短子看著這招人稀罕的地就勾起了他的魂,那是使自己真真正正成了男人的地方。由此短子才知道做男人的妙處,這就讓他想起了王寡婦。

自打那,他就認準了這地是他家的,王寡婦也是他家的。那天王寡婦非得讓短子陪她一起去挖野菜,說是她丈夫死後一直不敢一個人出去采菜,倘若沒人陪的話,一個人在荒郊野嶺害怕。誰知道兩個人挖著挖著就在高粱地裏滾在了一起,把那些高粱稈子壓倒了一大片……

短子嘴裏叼個煙袋,拎個鎬頭,長年沒有走出老榆樹那兒。他就喜歡這裏,喜歡這天和地,喜歡這莊稼苗,喜歡看來地裏幹活的王寡婦的一舉一動。短子手裏的鎬頭,因為他個子矮,是經他特意加工的,往地裏一杵,那鎬把和短子的身材一般高,晨暉裏的短子連他的鎬頭也跟著放出了光彩。他喜歡一個人來這塊田裏走走看看,覺得這地什麼時候都醉人,什麼時候看了都讓人心裏舒服,這上等好地種啥得啥,哪裏找去?

還是老書記當硬的時候,跟他說了一句。

短子,你要看好老榆樹那兒,那兒可是塊寶貝,咱們家的東西,可別讓人隨便動啊,要是掉塊碴兒,我跟你算賬。

短子笑得憨憨。看著行,給錢不?

老書記佯怒,媽的,土地沒了,晚下輩吃不上飯,你長沒長心,還想要錢?

老榆樹就成了短子的命根子,心頭肉。誰要動了他的田,他的地,就等於動了他的娘們兒,非得惹他跟你拚命。

扁頭一接上村長,就來打老榆樹那兒的主意,他那根花花腸子總是圍著老榆樹那兒轉來繞去,明眼人一看,還不是為了那點花花綠綠的錢。動短子的心肝寶貝,他哪肯相讓,老書記的話已經像樹根一樣紮進了短子的骨頭縫裏。

扁頭村長陪鎮裏檢查工作的水利站長來到老榆樹那兒,水利站長一看這兒就迷上了。這兒的風水無與倫比,他想把自家祖墳遷來。在酒桌上水利站長偷偷地給扁頭塞了一遝子錢,對扁頭說,這些錢是給你跑腿的,占地的人家給多少你去協調,有數就行,不差錢。

扁頭回來一打聽,水利站長看上的正是王寡婦家的地。扁頭有點頭疼,這個王寡婦跟短子最要好,短子又是自己的死對頭,這事恐怕要紮手。紮手也好,頭疼也罷,拿了人家的錢,就得給人家做事兒。

扁頭來到王寡婦家十分打怵,不覺想起了那次短子拿菜刀攆著砍他的事,他禁不住打個冷顫。

王寡婦長得漂亮豐滿,穿得幹幹淨淨,特別是那小蠻腰,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能把人迷死。扁頭一看見王寡婦就情不自禁,六神無主,平時最能吧吧的他也不會說話了,利利索索的腿也不會走路了。按說在頭道崗他扁頭村長看上的娘們兒,還沒有讓他劃拉不到手的,唯獨這個王寡婦除外。這個王寡婦偏偏就看上了沒有三塊豆腐高其貌不揚的短子。扁頭當村長那年,一心想把王寡婦劃拉到手,過過癮,有事沒事兒總往王寡婦家裏跑。

扁頭走進王寡婦的屋裏,王寡婦正弓腰撅腚在那兒刷鍋。扁頭進屋順手就去摸王寡婦的屁股。王寡婦以為是短子呢,她顯得很受用,還很配合。當她轉身看到不是短子而是扁頭時,嚇得她媽呀大叫一聲。這尖厲的叫喊,立時傳了出去。短子對王寡婦的聲音十分敏感,就跟自己的神經裏的一根弦,無論動哪根兒,一下子短子的神經中樞就會知道,王寡婦的喊聲直接進了短子的耳朵裏。這時短子正在幫王寡婦往倉房裏背包米,聽到喊聲的短子,迅疾從倉房裏衝了出來,問咋的了?短子一見是扁頭,氣更不打一處來,大聲地罵道,媽個毬的。回身就從廚房裏摸起了菜刀,憤憤地說,誰家的東西都敢動?看我不把你那雞巴玩意兒砍下來,我都不是人!扁頭一看,短子急了眼,嚇得他趕緊一溜煙地跑出了院子。

媽的,那次要是跑得不快,非讓短子給我放血不可。一想起那天灰溜溜逃跑的事,心裏還在打鼓,又一想水利站長的那一遝子錢,不得不硬著頭皮,走進了王寡婦家。

王寡婦聽到扁頭村長站在大門外喊她,便停下手裏活計,出去開門。扁頭村長說,他王嬸,我就不進去了,有點事跟你商量。你家老榆樹那兒的地,別人看上了,想用一疙瘩兒。

幹啥呀?

鎮裏一位幹部想把祖墳遷來,要占也就是畝八的,不白占,給你錢。

往地裏埋墳啊?這個事兒我得琢磨琢磨。

還琢磨啥?人家給出了大價錢哩,我給人家說了不少好話,說你家挺困難,該多給點。這樣,好說歹說的,人家答應給你一萬塊哩,這可是個天價。要照這樣賣,你那二十來畝地,可就是二十多萬哩,你就發財囉。

那我也得回去想想,明天再定吧。

扁頭村長說,那你在家想吧,這樣的好事打燈籠都找不著。你不做,有好多人家上趕子找我哩,我都沒答應。扁頭擔心王寡婦找短子商量,這事要是找短子,就不好說了。

晚上,王寡婦把短子找來說了此事。短子把頭搖得好像撥浪鼓,那可不行,堅決不行!你想啊,埋了墳還能種地嗎?不種地,你吃啥花啥?短子把老支書那套又搬了出來。再者說,上地幹活看見墳包兒,害怕不?眼下一萬塊錢不經花銷兒,幹不了多大用處就沒了。錢沒了,地也沒了,你指望啥?

第二天,扁頭來問王寡婦琢磨得咋樣了。王寡婦說,不行啊!我指望著這地養活自己呢,你再去跟別的家商量商量。他王嬸,人家鎮上幹部就看上你家那兒了,不行再給你多加點錢。

加錢也不行,沒別的事的話,我還有活兒。說完王寡婦一扭身就進屋了。

扁頭心裏琢磨,媽的,跟我裝犢子,不就是短子騎了你嗎?他會我不會咋的?我比短子的那玩意強多啦!我先騎了你,看你答不答應,今晚就讓你嚐嚐。不拿下你,我還算是頭道崗的村長嗎?

這天的夜晚,要比往天黑多了。扁頭對村子裏的路熟爛於心,很快就摸到了王寡婦家。這次扁頭格外小心,心想千萬別碰上短子那倒黴的掃帚星,這也是扁頭選晚上來王寡婦家的理由。一扯門,門早已上了閂,扁頭就繞到窗戶前,伸手扯扯這扇窗戶,又拽拽那扇窗戶,還真有一扇沒關嚴實。他就鳥(讀niāo)悄地把窗戶拽開,閃身跳進了屋裏。就在這當兒,有人從背後狠狠地給了他一棍子。

短子晚上喝的是早晨剩下的粥,拉了肚子,一晚上跑了好幾趟廁所。正蹲在自家牆根方便,看到王寡婦家大門外有人影在晃動,短子急急忙忙提上褲子,扯根棍子就跟了上去,一看這不是他媽個毬的扁頭嗎,他要幹啥?

扁頭做夢沒有想到,好事快要來臨了,背後有人給他一棍子。這棍子可■得不輕,扁頭一下子就癱倒在地上。短子心裏非常憤怒,媽個毬的,我家的東西是隨便動的嗎?聽到屋外響聲的王寡婦急忙打開燈,她跟孩子們看到了提溜著木棍子的短子和躺在地上腦袋出血的扁頭。她看到後窗戶大敞四開,似乎明白了一切。趕緊喊住短子別再打下去,看打出人命。聽了王寡婦的喊聲,急了眼的短子方罷了手。王寡婦讓孩子喊來鄰居和扁頭的家人。扁頭媳婦連罵帶撅,又要伸手打扁頭。腳片子來了,說得了得了,他都這樣了你還打他幹啥,趕緊找車拉扁頭去醫院。回過頭來對王寡婦說,嫂子,這事咱們解決不了,得趕緊往派出所報案。王寡婦哭哭咧咧地說,報啥,扁頭他是村長,這磕磣就別再丟了。再說,扁頭也沒把我咋的,我看這事吵吵嚷嚷也不好,到這裏算了。短子卻同意腳片子的意見,說這事不是小事,得報派出所,扁頭夜闖民宅,都夠判刑了。王寡婦說,別介了,一個村裏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算了吧。王寡婦話說這份兒上了,別人也就不好再堅持了。扁頭已被拉往醫院,王寡婦被趕來的幾個婦女陪著嘮些安慰的嗑。短子和腳片子也插不上嘴,就各自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