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雲:
有女繼兒承子舍,何如徑入東床,若叫暗暗搗玄霜,依然乘彩鳳,到底飲瓊漿。才色從來連性命,況於才色當場。怎叫兩下不思量,情窺皆冷眼,私係是癡腸。
寄調《臨江仙》話說雙星在江少師內廳吃完酒,江章叫人送在東書院歇宿,雖也有些酒意,卻心下喜歡,全不覺醉。因暗想道:"我出門時曾許下母親,尋一個有才有色的媳婦回來,以為蘩井臼之勞,誰知由廣及閩,走了一二千裏的道路,並不遇一眉一目,縱有誇張佳麗,亦不過在脂粉中逞顏色,何堪作閨中之樂。我隻愁無以複母親之命,誰知行到浙江,無意中忽逢江老夫妻,親親切切認我為子,竟在深閨中,喚出女兒來,拜我為兄。未見麵時,我還認做尋常女子,了不關心。及見麵時,誰知竟是一個賽王嬙、誇西子的絕代佳人。突然相見,不曾打點的耳目精神,又因二老在坐,隻驚得青黃無主,竟不曾看得像心像意,又不曾說幾句關情的言語,以致殷勤。但默默坐了一霎,就入去了,竟撇下一天風韻,叫我無聊無賴,欲待相親,卻又匆匆草草,無計相親;欲放下,卻又係肚牽腸,放他不下。這才是我前日在家對人說的定情之人也。人便僥幸有了,但不知還是定我之情,還是索我之命。"因坐在床上,塌伏著枕頭兒細想。因想著:"若沒有可意之人,縱紅成群,綠作隊,日夕相親,卻也無用。今既遇了此天生的尤物,且莫說無心相遇,信乎有緣,即使赤繩不係,玉鏡難歸,也要去展一番昆侖之妙手,以見吾鍾情之不苟,便死也甘心。況江老夫妻愛我不啻親生,才入室坐席尚未暖,早急呼妹妹以拜哥哥,略不避嫌疑,則此中徑路,豈不留一線。即蕊珠小姐相見時,羞縮固所不免,然羞縮中別有將迎也。非一味不近人情,或者輾轉反側中,尚可少致殷勤耳。我之初意,雖蒙江老故舊美情,苦苦相留,然非我四海求凰之本念,尚不欲久淹於此。今既文君咫尺,再仆仆天涯,則非算矣。隻得聊居子舍,長望東牆,再看機緣,以為進止。"想到快心,遂不覺沉沉睡去。正是:
藍橋莫道無尋處,且喜天台有路通。
若肯沿溪苦求覓,桃花流水在其中。
到了次日,雙星一覺醒來,早已紅日照於東窗之上。恐怕親誼疏冷,忙忙梳洗了,即整衣,竟入內室來問安。江章夫妻一向孤獨慣了,定省之禮,久已不望。今忽見雙星像親兒子的一般,走進來問安,不禁滿心歡喜。因留他坐了,說道:"你父親與我是同年好友,你實實是我年家子侄,原該以伯侄稱呼,但當時曾過繼了一番,又不是年伯年侄,竟是父子了。今既相逢,我留你在此,這名分必先正了,然後便於稱呼。"雙星聽了,暗暗想道:"若認年家伯侄,便不便入內。"因朗朗答應道:"年家伯侄,與過繼父子,雖也相去不遠,然先君生前既已有拜義之命,今於死後如何敢違而更改。孩兒相見茫茫者,苦於不知也,今既剖明,違親之命為不孝,忘二大人之恩為不義,似乎不可。望二大人仍置孩兒於膝下,則大人與先君當日一番舉動,不為虛哄一時也。"江章夫妻聽了,大喜不勝道:"我二人雖久矣甘心無子,然無子終不若有一子點綴目前之為快。今見不夜,我不敢執前議苦強者,恐不夜立身揚名以顯親別有誌耳。"雙星道:"此固大人成全孩兒孝親之厚道,但孩兒想來,此事原兩不相傷。二大人欲孩兒認義者,不過欲孩兒在膝下應子舍之故事耳,非圖孩兒異日拾金紫以增榮也。況孩兒不肖,未必便能上達,即有寸進,仍歸之先君,則名報先君於終天,而身侍二大人於朝夕,名實兩全,或亦未為不可也。不識二大人以為何如?"江章聽了,愈加歡喜道:"妙論,妙論,分別的快暢。竟以父子稱呼,隻不改姓便了。"因叫許多家人仆婦,俱來拜見雙公子。因吩咐道:"這雙公子,今已結義我為父,夫人為母,小姐為兄妹,以後隻稱大相公,不可作外人看待。"眾家人仆婦拜見過,俱領命散去。正是:
昨日還為陌路人,今朝忽爾一家親。
相逢隻要機緣巧,誰是誰非莫認真。
雙星自在江家認了父子,便出入無人禁止,雖住在東書院,以讀書為名,卻一心隻思量著蕊珠小姐,要再見一麵。料想小姐不肯出來,自家又沒本事開口請見,隻借著問安之名,朝夕間走到夫人室內來,希圖偶遇。不期住了月餘,問安過數十次,次次皆蒙夫人留茶,留點心,留著說閑話,任他東張西望,隻不見小姐的影兒,不獨小姐不見,連前番跟小姐的侍妾彩雲影兒也不見,心下十分驚怪,又不敢問人,惟悶悶而已。你道為何不見?原來小姐住的這拂雲樓,正在夫人的臥房東首,因夫人的臥房牆高屋大,緊緊遮住,故看不見。若要進去,隻要從夫人臥房後一個小小的雙扇門兒入去,方才走得到小姐樓上。小姐一向原也到夫人房裏來,問候父母之安,因夫人愛惜他,怕他朝夕間,拘拘的走來走去辛苦,故回了他不許來。惟到初一、十五,江章與夫人到佛樓上燒香拜佛,方許小姐就近問候。故此夫人臥房中也來得稀少,惟有事要見,有話要說,方才走來。若是無事,便隻在拂雲樓上看書做詩耍子,並看園中花卉,及賞玩各種古董而已,絕不輕易為人窺見。雙星那裏曉得這些緣故,隻道是有意避他,故私心揣摹著急。不知人生大欲男女一般,縱是窈窕淑女,亦未有不慮梅失時,而願見君子者。故蕊珠小姐,自見雙星之後,見雙星少年清俊,儒雅風流,又似乎識竅多情,也未免默默動心。雖相見時不敢久留,辭了歸閣,然心窩中已落了一片情絲,東西縹緲,卻又無因無依,不敢認真。因此坐在拂雲樓上,焚香啜茗,隻覺比往日無聊。一日看詩,忽看見:"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二句。忽然有觸,一時高興,遂拈出下句來作題目,賦了一首七言律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