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日色平西,跑堂的點上一枝白蠟,又坐了一會,才看見賈家的管家回說:“老爺過來。”勁齋連忙起身讓坐。子蟄口稱:“有勞久候!”跑堂的曉得沒有別客了,擺上筷碟,又拿了一疊紙片過來,便陪著笑臉,問道:“老爺們要什麼菜?”勁齋先讓子蟄要,子蟄要了槽溜魚片兒、炮雞盯燴銀絲、紅燒大腸四樣。跑堂的問勁齋要什麼菜,勁齋說:“炒個肉絲,帶爸爸!”跑堂的站在一旁楞著。勁齋道:“你怎麼難道連爸爸都沒有麼?”子蟄聽了,哈哈大笑道:“不要就是餑餑吧!”跑堂的始諾諾連聲而去。勁齋覺得叫錯了名字惹人發笑,臉上很磨不開,一陣紅,一陣白。還虧子蟄是個積年老猾,知道他不好意思,便拿別的話來把他岔開了。二人喝著酒,吃著菜,口味倒還不錯。勁齋覺得身後有些熱烘烘起來,把馬褂也脫了,袍子也剝了。及至到院子中小解,方看見這雅座的隔壁,是連著一副大灶頭,烈烈轟轟在那裏燒著呢,焉有不熱之理?趕忙催飯。會過了鈔,便和子蟄一車回去不提。
又過了兩天,子蟄忽然高興,邀他到前門外大柵欄聽戲。
勁齋久聞京師的戲子甲於天下,今番本打算見識見識,焉有不往之理?午飯後同車而出,到了一個很窄很窄胡同裏麵,門口花花綠綠,貼著許多報條,門上有塊匾,叫同慶園。進得門去,一條土地,七高八低,走起路來,要著實留心,方不至於蹉跌。
勁齋覺得陰森之氣逼得人毛骨悚然,忙問怎麼樣。子蟄道:“到了裏麵就好了。”過得一重柵欄,便覺人多於鯽。子蟄要官座,官座已經沒有了。不得已而求其次,看座的回說沒有了。
子蟄發怒,混帳王八蛋的大罵了一頓,那看座的受了他的發作,顛倒讓出兩個座子來。勁齋一想,原來北京人是欺軟不欺硬的。
勁齋與子蟄坐定,其時台上正唱著《無水關》。子蟄道:“這些都是乏角兒,不用去聽他。”勁齋不懂,回臉一望,隻見嚷賣冰糖葫蘆的、瓜子兒的,川流不息。還有一個人站在人背後說:“澇!”勁齋說:“什麼叫做澇?”子蟄道:“端一碗來你喝喝。”少時,管家端上一碗來。勁齋見是雪白的東西,麵上點著一個紅點兒,十分可愛。用手一摸,覺得冰涼的,便說:“太冷啊!可要拿點開水衝衝?”子蟄道:“並不涼,你喝下去就知道了。”勁齋喝過一口道:“原來是牛奶。”等到喝到第二口,不知如何的胃裏受不了,哇的一聲,吐將出來。
子蟄道:“別勉強了。”就把他端過去,叫家人喝了。
一會,台上唱過了四五出戲,大家嚷道:“叫天兒上來了!”原來叫天兒這日唱的《空城計》。二人聽過一段搖板,便有人哄然喝彩;還有閉著眼睛,氣都不出的;也有囔囔在那裏罵的,說:“你們老爺別隻管喝彩,鬧得我聽不著!我今天好容易當了當,才來聽戲的。”勁齋暗暗詫異。叫天兒唱畢,大家就散了。一片擁擠,就如潮水一般。二人方到得戲園門口,勁齋望身上一摸,忽然“啊呀”一聲。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