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難過,在哪裏都一樣。元旦過後,農曆新年一天天逼近,習錦治也為了錢寢食難安。
本來年終資金緊張是大部分公司都會麵對的問題,可是今年錦暉尤其如此,這跟歸鴻院二期新的代理,鼎正公司拖延回款越來越嚴重的現象不能說沒有關係。
開始的時候跟鼎正的合作還算愉快,回款也很及時,一切都按照合同正常進行,但是這種情況沒有持續三個月,鼎正就開始拖款。每次習錦治打電話給崔客遠,崔客遠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把事情搪塞過去,讓習錦治不得不佩服他的口才。到今天為止鼎正整整有兩個月沒有給錦暉回過來一分錢,習錦治當慣了甲方,一向都是人求我,對於要賬這種事簡直討厭至極,一想到又要給崔客遠打電話要錢就渾身不舒服。
牆上的時鍾轉到兩點整,公司例會的時間到了,習錦治無精打采的拿著記事本到了會議室。
這段時間的會議幾乎都是圍著錢在轉:最近的那筆貸款又被拖了,可能下個月才能發下來;最近的那場官司公司輸了,要支付賠償給業主;某某公司的款拖了兩年了這次無論如何都應該給了;鼎正已經多少多少天沒有回款了,現在打電話那邊的人都疲了,怎麼解決?
最後一項戳到了習錦治的痛處,他皺著眉頭痛苦的問除了跟錢有關的事情還有沒有別的?大家都不吭聲了。
“開發部那邊呢?很久都沒有聽到你們的消息了,這段時間都幹嘛了?”習錦覺問馮嵐,想把注意力從錢這個焦點上轉開。
“軒轅居(西三旗那塊地所規劃樓盤的名稱)的報建還沒有下來。”馮嵐小聲的回答。
“還沒有下來?這都多長時間了?從五分月開始到現在已經半年多了,別的公司的樓都修了一半,我們這邊連報建都還沒有下來。”習錦覺好容易找到一個出氣筒出口氣兒。
誰都沒接話,這個時候老板心情不好大家都知道,逮誰咬誰是很正常的事情,今天隻是馮嵐倒黴剛好被逮住。
“誰也沒閑著,我們部門的人腿都跑斷了,現在各種硬性規定越來越多,不像以前那麼容易。”馮嵐被這麼吼,感覺麵子上下不來,小聲的反駁說。
“腿跑斷了管什麼用?關鍵是有沒有結果!沒結果隻能是瞎跑,浪費油錢。你問問哪個員工不努力?都努力,結果公司就是被一群工作努力卻沒有結果的好員工給拖垮了。”習錦治說。
“軒轅居的規劃本來就不符合國家規定,有難度當然需要時間。”馮嵐跟習錦治一邊大,大學畢業後跟習錦治同一年進的錦暉,從最底層的辦事員做起到開發部經理的位置。當初所有人都讚同中檔小戶型路線,開發部和總工辦事先把工作都做了一半,誰知道在習錦治強硬的態度下,不得不改成高檔超大戶型,為此而帶來的工作量曾讓兩個部門的員工成天罵娘。
“這麼說你工作沒有成績是因此工作難度太大?如果是打字跑腿那些簡單的事兒我找你來做什麼?別的公司都搶著開工人家是怎麼報下來的?”習錦治對馮嵐的反駁上火了。
“這個事情有它的前因後果,不能一概而論,前期我們已經送上去了一些資料,後來又修正,而且還是一百八十度大變臉,做事情是要花時間的。”馮嵐也是血氣方剛,為這件事他心裏憋了一肚子苦還沒地方訴呢。
“簡直可笑!”習錦治暴跳起來:“前期你們送上去的資料是經過我批準的嗎?是你自己擅作主張,自食其果,現在還當做理由拿出來說。”
“可是事情已經是這樣,我不是神仙,我不能吹口氣把所有的東西都變過來,我需要時間一點點去做。”馮嵐也不示弱。
“但是我沒有必要去忍受你犯錯誤的後果!”習錦治站起來對馮嵐說:“我再給你兩個月時間,在春節之前如果還沒有任何好消息,你自己遞辭職書給我。”
這句話說完之後全場嘩然,錦暉向來推崇人性化管理,這也是許多老員工始終不願意離開錦暉的原因之一。再說軒轅居的規劃本來是陳福林定下的,隻是後來習錦治接手後改變了方向,這裏麵由於他父子倆政權交替產生了許多麻煩,員工都是有苦難說。今天習錦治的舉動顯然純粹是以自我為中心,打破了錦暉一向人性化的主張,讓在場的老員工開始憂慮自己在這樣的老板手底下能有什麼樣的將來。
會議結束後習錦治渾身冒火的回到辦公室,剛坐下喝口水,江喜跟馮嵐就一前一後進來。江喜正要開口說話,被馮嵐搶了先。
“TONY,我想你的要求我是無論如何也達不到的,也不用再浪費兩個月的時間,這是我的辭職信。”馮嵐說著把一封信放在習錦治桌上。
“馮經理,別這麼衝動,大家都是年輕人,說話難免有過分的地方,你也別太當真。”江喜聽見了忙在一旁勸說道。
“我能不當真嗎?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說給我兩個月時間,不用給了,我現在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兩個月內我沒把握完成任務。”馮嵐估計最近也累瘋了,今天偏就跟習錦治鬥上了。
“說說而已,您一向工作認真踏實,大家都知道。”江喜說。
“誰說的說說而已,你是老板還是我是老板?”習錦治對江喜吼道,“既然你有這個覺悟,我也不勉強。”習錦治說著收下了那封信,對江喜說:“你去幫馮經理把手續辦好。”
馮嵐恨恨的看了習錦治一眼,什麼也沒說出了辦公室。
“TONY,不用把事情搞得這麼大吧。馮嵐這麼多年一直呆在開發那邊,公司以前的很多手續還有政府關係什麼的都在他手上,他走了對公司很不利。”江喜說。
“就因為這樣所以他就以為可以吃定我了,你看他什麼態度?這種人就應該給他一點教訓,我要讓所有抱著這種心態的人都有點覺悟,別以為抱著以前的一些功績就可以成天混。”習錦治說。
“但是……”江喜還想勸勸他。
“別但是了,你趕緊去幫他把手續辦好,讓這個人早點離開我的視線。”習錦覺說。
“你還是再想想……”,江喜仍然不死心,繼續勸道,話還沒說出口,陳福林敲了敲門進來。
“你這邊很著急嗎?”陳福林問江喜,江喜搖搖頭,陳福林對習錦治說:“小治,我有點事想跟你商量。”陳福林已經不大管事,隻是偶爾會到公司轉轉。
“那你們先聊,我忙我的去,那件事TONY你還是再考慮考慮。”江喜說完出去了。
“爸,什麼事?”習錦治問。
“公司最近資金這麼緊張,鼎正那邊,你是不是也考慮施加點壓力?”陳福林慢吞吞在習錦治對麵坐了下來,看來是準備長談。
“我也一直在想辦法。”習錦治說這話底氣不強。
“小治,我知道你是個講麵子的人,跟那邊關係也不錯,不過朋友歸朋友,生意歸生意,公司也不是我們一家人的,下麵這麼多人還要吃飯,要養家。”陳福林語重心長的說。
“爸,這些我都知道。”習錦治不耐煩的說。
“我也知道你不擅長交際,所以這不跟你商量嘛,要不就采取點公正措施?”
“您的意思是?”
“要求設立第三方資金監管賬戶,本來也早就有政策這麼要求,北京很多別的公司這方麵也都做得很好,隻是錦暉這方麵的意識沒跟上而已,我們這麼要求不過分。”
“我是怕現在來說這些太傷和氣。”
“大家都是生意人,吃飯要緊,要說傷和氣也是他們在先,而且再這麼下去,難保不出什麼大問題。”
“這個倒不至於,隻是過年嘛,大家手頭都會緊一些。”
“是啊,我們體諒他們,他們也該適當體諒體諒我們吧?我出麵來談吧,我知道你怕對崔客遠沒麵子。”
“那,好吧。”習錦治也沒有堅持,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事情總要解決,就像陳福林說的,大家先要吃飯,然後才能講別的。
第二天陳福林給崔客遠打電話關機,等到下午還是關機,陳福林等不下去了,帶著江喜直接到了鼎正公司。
剛出電梯就發現不對勁,侯梯廳裏擠滿了人,大家三三兩兩的竊竊私語,像是出什麼事了。陳福林跟江喜滿心疑惑的擠開人群到鼎正門口,卻看到一幅讓人驚異的畫麵:裏麵亂七八糟,辦公桌椅和電腦等用品所剩無幾,一些人員正搶奪似的搬著值錢點的東西。江喜上前去問發生什麼事,沒人有空理會他,一連問了好幾個人,總算有一個沒好氣兒的說:“這家公司老板跑路了,欠我們好幾個月的房租呢,我們要扣點東西撈回點損失。”
陳福林跟江喜大驚失色,進去找到幾個認識的鼎正的員工,才知道崔客遠已經一個星期沒露麵了,手機從前兩天開始就打不通,而今天早上出納發現會計攜帶著現金和所有賬戶上的錢不翼而飛。過兩天就是發工資的日子,這個月的工資還沒有發,員工們都不甘心的守著自己的電腦,想拿點辦公用具作工資抵押,卻跟物管發生起衝突。
錦暉拉響了警報,沒多久警方就介入調查,結果令習錦治幾近崩潰:鼎正公司總經理崔客遠、副總李瀚和公司會計三人同時失蹤,攜帶走歸鴻院二期各種一次性付款、首付款和定金等所有款項總共四千六百多萬元,更令人切齒的是,鼎正居然一房多賣,有些好一點的戶型甚至同時賣給了四五個客戶。
沒多久整個事件就作為頭條登上了各家報刊雜誌,然後在錦暉員工惴惴不安的心情中迎來了大批受騙的客戶。原來事情一傳開,買了歸鴻院二期的客戶就湧向售樓處討說法,而售樓處此時早已經關閉,客戶們於是像黃蜂一樣紮堆來到錦暉總部。
那天的陣勢很嚇人,幾百個男女老少湧入錦暉大門,保安哪裏攔得住,客戶們占領了行政部大辦公室,要求董事長習家茂出來對話。正巧習家茂去了公安局,負責人遲遲不露麵,客戶們的心情更加惶恐,怕錦暉高層是躲起來了想賴賬。有幾個憤怒的極端分子開始砸東西,引起了人群的騷動,一時間場麵有些失控。在總經理陳福林的再三保證下,客戶們才安靜下來,但要求習家茂一定要出麵。於是那天錦暉所有的員工都放下了手頭應有的工作當起了侍應生:給客戶端茶送水,收拾這麼多人造成的滿地的垃圾,中午還給所有客戶訂了盒飯。
習家茂那天很晚才出現,不是由於事情耽擱,而是他知道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跟呈堂證供一樣有影響力。他需要想好錦暉的立場才能站出來說話。因此當習家茂站在幾百個客戶麵前時,他穩重的神情就已經給了客戶們足夠的信心。習家茂當眾宣布:這次事件錦暉絕不會犧牲客戶的利益。因為在鼎正的客戶資料已經被毀,所以需要客戶們配合,拿著合法憑證到錦暉重新登記。所有客戶已經付出的錢,隻要有合法憑證就依然有效。重複買了同一套房的客戶,想退房的無條件退房,不想退的按時間先後第一個付款的人有效,其餘的可以退可以另選房。歸鴻院二期售樓處第二天會開放,所有手續都正常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