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沉沉夜色中的北京城,死氣沉沉,幾乎看不到一點燈火,聽不到一點聲音。唯有更夫那單調的棒擊聲偶爾劃破了夜的寂靜,提醒人們這裏還是一座城市。
大明皇宮也沉寂在夜色中,宮外的景山也黑黢黢的,像一個蹲踞的怪獸,緊盯著皇宮,仿佛隨時準備著撲過去,把皇宮一口吞了一樣。那裏偶爾也會有一點燈火閃爍,就好象一座巨大的塋地中的鬼火。高大的宮牆變成黑色的時候,那皇宮就變得格外恐怖。
不過,皇宮中的“坤寧宮”裏倒不乏溫馨,這是因為崇禎皇帝“駕幸”了這裏,要與“天下第一美人”共度良宵。
這對崇禎皇帝來說,絕對是“破例”的。他登基以來勵精圖治,一再頒旨,精簡後官美人的數量。然而他知道,那些向他效忠的臣子,借口“祖製”、“天子威儀”之類,令他的後宮佳麗不說成千上萬吧,也是成百上千。盡管他三令五申不準再向他進貢美女,可是他無法阻擋臣下的“忠心”,也就隻好聽之任之了。不過那些美女在他看來差不多都一個模樣,他很少有“寵幸”的,偶爾有個把受看的,他也隻是隨便找一個便殿,發泄一次就扔在了腦後了。他是“中興英主”,怎麼能沉湎於女色呢?今天,同樣也是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卻要在他寵愛的田妃宮裏效魚水之歡。連他自己都有點莫名其妙。
這是因為田國舅的上表嗎?不!他知道那些歌頌他“萬壽無疆”的浮言虛詞都隻不過是向他討好而已,並沒有幾句實屁。盡管他非常願意聽臣子講“皇恩浩蕩”之類的話,但是他一句也不相信。他深深地知道,作為帝王,他是聽不到一句實話的。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他信的是女人,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她的美貌已經十分難得了,而更其難得的是她的不嫉不妒。國事蝟集,弄得他焦頭爛額,他已經好久沒有與愛妃親熱了,然而,她卻要把自己推到另一個女人懷裏。那俏媚的話語迄今還響在他的耳際:“那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呀!”、“你貴為天子,就應該享受‘天下第一美女’,臣妾如果不知道,還情有可願,現在知道了,怎麼敢爭寵呢?”
“是啊!我是天子!這個稱號意味著什麼?當然是男人和女人。男人都是我的奴隸,頂多從中選幾個奴才。我完全可以把他們統統置於我的‘鐵腕’之下,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是也!可是女人呢?當然我有權力把她們統統壓在身下,但是,我顧不過來呀!我隻能選擇最美的。先賢們不是都說過嗎?最美味的佳肴應當首先送給天子享用,最美妙的聲音應當首先送給天子欣賞嗎?那麼,最美麗的女人就是首先應當送給天子的禮物。如今田妃的父親送來了,田妃又提醒他及時享用這個尤物,實在是順理成章的事。”他有了占有“天下第一美女”的衝動。
加之,這一天他的心情非常好——他終於等到了一個忠臣!關外的鬆山之役曠時已久,他竭精殫慮,調兵遣將,但還是全軍複沒了。這當然算不上什麼好事情,不過也沒有什麼要緊。他有的是軍隊,全國有幾百萬“軍戶”,一戶抽一丁也不怕關外的韃子那區區幾萬人。怕的是將帥跟朕不是一條心,平日裏說的天花亂墜,到時候就苟且偷生。現如今這樣的將領太多太多。讓他憂心如焚的就是這個。現在好了,終於有了一個洪承疇。這個洪承疇真的不負我的“知遇之恩”,當了俘虜竟然絕食而死。實在難得,難得!他確實高高樹起了一個光輝的榜樣,一個以死報君的範例。我要全力旌表他,禮部已經遵旨在操辦。他已經改好了“禦祭”的《祭文》,決定要舉國進行公祭,為他塑像,在太廟陪祭孔子,還要考慮給他一個世襲的封號,總之,要用洪承疇這具屍體大做文章。這令他十分愉快,就十分難得的忙中偷閑,有了玩玩江南佳麗的閑情逸致。
他走進了“坤寧宮”,那個聰慧異常的田妃已經識趣地躲開了,隻有那個所謂的“天下第一美人”在暗間裏,大概在沐浴,聽那嘩嘩拉拉的水聲就知道,那肯定是一個愛潔的女人。國舅上表說她“色藝俱佳”、“聲壓江南”該不是“無中生有”吧?看那老東西對她讚不絕口,說不定也有非分之想吧?那麼,這個讓老東西都會垂涎三尺的絕代尤物,又會是一種怎樣的風情萬種呢?
“天下第一美女”陳圓圓此刻確實在沐浴。她一邊仔仔細細地擦洗著自己那白嫩如脂的肌膚,一邊思索著田妃那句“女人隻能用身子討封”的話。
幾乎從進宮的第一天,她就認識了這位田娘娘,知道她是那個讓人厭惡的國舅的女兒。但是父女卻迥然不同,她不象乃翁那樣頤指氣使,而是讓人感到親切。顯然她是一個既有“婦容”又有“婦德”的女人,難得的是她明明知道自己是來與她“爭寵”的,竟然會推心置腹,毫無芥蒂地告訴她皇上的“性趣”。還特別囑咐她:皇帝喜怒無常,得小心翼翼地侍侯,他喜歡賣弄風情的女人,但必須能摸透他的心思;然而他的心思又是極難摸透的。一不小心賣弄了風騷,就會被視為“淫蕩”而棄若蔽屣。這究竟是一個什麼女人呢?難道真的如她所說,皇帝身邊的女人太多,她嫉妒不過來嗎?還是真的“皇帝也是男人”“恨不能占有天下所有的美女,令她無可奈何”呢?不過她的誠懇態度博得了陳圓圓的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