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京,中國最具有爭議的城市。直到二十世紀末它還有著“世紀末的悲哀”,那些花樣翻新的消費,諸如牛奶浴、美人餐之類令人惡心。但是,它是中國有名的古都之一,號稱“六朝金粉”,卻是毫無爭議的。三國的吳;東晉;南朝的宋、齊、梁、陳;五代十國的南唐,都曾建都在這裏。這裏虎踞龍蟠,扼住長江的天險,“天塹”難以逾越,是帝王守住基業的形勝之地。
它是大明王朝的“陪都”。所謂“陪都”,類似“影子內閣”,除了沒有皇帝之外,全部官吏體係一應俱全,北京有什麼,南京就有什麼,隻不過南京的兵部尚書遠沒有北京的兵部尚書實權大而已。
不過,這個陪都一直是大明王朝的第二個政治中心。
當年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是以南京為基地打下天下來的。他最初隻是活躍在江淮之間,但這裏土地貧瘠,民生維艱,而且直接暴露在元朝的軍事力量鐵蹄之下,不利於自己的發展壯大,他急於尋找一個既有經濟保障又形勢險要的根據地。謀士馮國用就建議攻取金陵(南京)。他說:“金陵龍盤虎踞,帝王之都。先拔之以為根本,然後四出征戰,倡仁義,收人心,勿貪子女玉帛,天下不足定也。”朱元璋聽取了謀士的意見,在1356年攻取了金陵,改稱應天府,修建宮殿,以此為爭奪霸業的基地。此後十餘年間,朱元璋南征北戰,四出征討,將江南群雄依次消滅。洪武元年(公元l368年)朱元璋在應天稱帝,而且定都南京。後來他的第四個兒子朱棣起兵奪了建文帝的皇位,把首都遷到了自己的封地北京。從此北京成為中國的政治中心。但是,南京仍然保留著六部尚書、侍郎之類。當初的用意也許僅僅在於是某種象征,說明自己的篡位是繼承正統的。殊不知200年後,這象征竟然具有了實際意義。
在清兵入關之後,南京的地位驟然升格。“國不可一日無君”,大量的明朝遺民,尤其是馬隊尚未踐踏過的地區,或者踐踏過後又似狂飆而過的地區,人們都把矚望的目光聚焦在南京。南京成為不容置疑的全國政治中心。。
這真是中國曆史的怪現象,一個帝國盡管它已經千瘡百孔,腐朽透頂,但是隻要他的象征——那個帝王還在,就會有許多人戴著假麵具,哪怕這個帝王已經病人膏肓,奄奄待斃,隻在那裏鬥氣,但是尚未閉上他那留戀權力的眼睛,就很少有人會脫下偽裝來。所以,崇禎皇帝吊死煤山可不是一件小事,它立即帶來了整個中國的巨大震動。中國大地上各種政治勢力都紛紛粉墨登場,展開了你死我活的大搏鬥。
這裏麵主要是三種力量:以李自成、張獻忠為代表的農民起義軍,他們麵臨著中外勾結的反動勢力,既要反對原來的地主王朝,又要反對入侵的滿清大兵;以明朝王族,包括各地興起的“勤王”部隊的“複明”勢力,他們要恢複明王朝的統治;第三種勢力當然就是剛剛定都北京的大清王朝,他們麵臨著眾多的敵人,既要殘酷地鎮壓所有的農民起義,又要掃平所有的反清朱姓王。後者顯得更為緊迫。
這是因為明代特有的曆史遺產。
朱元璋建立了大明王朝之後,製定了一係列“基本國策”。其中有一條就是分封宗藩。在朱元璋看來,“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衛國家,下安生民。今諸子既長,宜各有爵封,分鎮諸國。”是的,這是朱元璋總結出來的曆史經驗,“還是自己的子女可靠。”兩姓旁人再怎麼宣誓效忠,也沒有血緣關係,所謂“大義滅親”向來就是一句鬼話。當年的“窮哥們”哪個不是荊條上的“刺”兒?子孫對他的屠殺大臣不以為然,他就用荊條來教育他們。內外有別,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朱元璋先後於洪武三年(公元l370年)、洪武十一年(公元l378年)、洪武二十四年(公元l391年)三次把自己的二十四個兒子和一個孫子共二十五個人封為世襲的藩王,給了他們很大的權力。可以擁有自己的軍隊,少則三千,多則數萬。如寧王朱權就“帶甲八萬,革車六千”。後來的實踐證明:這種“分封藩王”的政策是失敗的,它排除了異姓將領的“擁兵自重”,卻免不了自家子孫對最高權力的覬覦。後來藩王造反的事例不絕於書。但是,朱元璋以此來保住朱家江山的初衷卻是絲毫不爽的得到了兌現。在李自成、張獻忠等農民起義如火如荼之際,這些藩王統統成了農民起義軍的死對頭,實踐充分證明,天下所有的軍隊都是以鎮壓民眾為己任的,所謂防止外部侵略都隻不過是騙人的鬼話。清兵入關,這眾多的藩王沒有一兵一卒投入了抗清鬥爭不說,反而振奮異常。在他們看來,無疑是“盛大的節日”來了——因為曆史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十分難得的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