嘮嗑
千字文
作者：耿運華
高臥靜坐，遊山玩水，品酒聽茶，下棋瞻星，詠歌鼓琴，賞月聽雨，臨風濯足……陶心冶性的事情著實不少，但細想起來，總覺得有點“正式”化，難免使我這樣的俗人覺得太近禪道、太程式化，好像隻有那些個高雅以及擁有太多時間的人方能做到。
喜歡嘮嗑，喜歡這個非正式、輕鬆隨便、不拘禮儀、不受拘束、沒有環境限製、隻要你敢張嘴就可以的談話形式。
因為嘴拙，我與老人們嘮嗑的時候大多是聽。聽他們不疾不徐地嘮那些永遠不會走遠的家長裏短，嘮誰家置辦的家業在這裏數一數二，嘮誰家有兩匹膘滿體碩的大紅騾子，嘮車夫甩幾個鞭花兒後坐在車轅上斜抱在懷裏頂端係了紅布的鞭杆，嘮本村一個瘋子把鄰村跑來的大花狗用棒子打、用雙手掄起來摔，弄得他自己都沒勁了，旁觀者都會覺得那條大花狗可能早已死掉的時候，那條狗竟然趁他不注意，從地上一躍而起一溜煙地跑掉……這期間，我偶爾會問一兩句，大多不會去打擾他們，真的不忍心中斷他們徜徉和陶醉在那些年的日子裏。
看婦女們嘮嗑那真是兩個字——熱鬧。誰家孩子訂婚，誰家孩子過滿月，誰家男人都這年齡了還那麼帥氣，誰家男人能掙錢，誰家婆婆病在床上起不來靠孩子們喂飯吃，誰家兒子快三十了一直沒找到對象。喜慶事兒的時候眉飛色舞，可憐事兒的時候還會捎帶著歎幾口氣，但大多時候是嘻嘻哈哈。在這些人聊天的時候我基本上是不敢插嘴的，因為夾在她們中間的我屬於“弱勢群體”。然而，即便是看她們聊，也感覺真的好帶勁！
最有話說，是與當年的發小，特別是晚上，三兩個小酒時量大量小一番，重新沏上茶後，坐、靠或躺在沙發上，不用太刻意，便開始了另一番享受。天南海北，家事國事天下事，開心的不開心的都一樣，一樣沒心沒肺地嘮。聲音大多不會太大，大多是慢條斯理的。嘮到歸根結底處，便開始了當年的故事。嘮放學路上一起大聲歌唱（其實是喊），嘮那次“唱”的時候一隻瓢蟲被風吹進嘴裏差點咽下去，嘮一次下井掏小鳥有人向父親告密，嘮土堆上弄塌了我挖的洞遭我揮著小鐵鏟子追打，嘮爬上最高最細的樹枝隨著風兒蕩秋千不知道害怕，嘮逃課後一起在屋頂用膠泥團彈子，嘮趕廟會兩角錢能買一本小人書和不少零食，嘮電影院看《少林寺》，嘮上學時候哪個女生和自己比較好，嘮孩子快成家了，嘮本村哪個同齡人得了腦梗走路不方便，嘮打麥場練把式，嘮練把式的時候有點想找人打架又有點不敢，嘮等咱老了還繼續練，嘮比咱小一歲的那個當年經常兩管鼻涕的去年當了爺爺。大多是一直嘮到後半夜，最後在醒了幾次的妻子們“你們幾個鐵屁股，就不能見麵”的怨嗔聲中結束。
年輕的時候，每每隻把這當做是一次消遣，並沒有從中感到些什麼；直到現在才覺得，是多麼津津有味，是多麼簡單快樂，是多麼惹人惦念，致使過程中總有一種特殊的、讓人說不出滋味、醉醺醺的甜蜜蜜的、使人留戀陶醉的感覺。逐漸地、逐漸地成為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大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