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心動物是一個人真正有教養的標誌。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越高,其道德關懷的範圍就越寬廣。

——達爾文

可以說,對於動物我自幼就有著濃厚的興趣,而這種興趣,很大程度得益於我的母親。小時候,每晚入睡前,母親都會給我講一個故事,這些故事裏總也少不了動物:被妖魔殘害的母牛,知恩圖報的鬆鼠,戰勝野人的兔子,有神奇預言能力的小鳥……所有故事的主角都能與動物交流,相互理解相互幫助共渡難關。盡管許多故事已爛熟於心,但每次聽到,我卻依然永遠都是個驚訝者——那些故事從沒有因為重複而失去魅力,那些動物們給予我的童話世界也沒有因時光的流逝而黯淡無光。在我看來,這些奇特的民間傳說完全是真實可信的,它們自有著一個完整的世界,在自身和自身所聯接的自然界裏豐饒並完美地存在著。

除此之外,我還非常感謝我的家人曾幾度將一些小動物(狗,兔子,鴿子等)真真切切地領入到我的生活。很難想象,如果我生長在一個從沒有動物出現,也從未對動物表示出興趣和溫和態度的家庭,我那顆好奇敏感的孩童之心將失去多少值得回憶的瑰寶。隨著歲月的流逝,這些有趣可愛的童年玩伴在我內心打下的烙印越來越深。記得一次,我因為某件事不如意而嚎啕大哭,我的小狗不僅依偎在身邊,舔吻我的臉頰,還感同身受地流露出悲傷的神情。這種安慰對一個孩子起到的作用是難以估量的,以至多年以後,當我帶著一顆詩意的頭腦在家人的要求下進入醫學界,麵對將生命體解釋為隻是具有基因程式的複雜構造,漠視精神和靈魂的“生命機械論”時,我的內心產生了本能的抗拒。因為我發現自己與動物接觸的經驗與機械冷漠的科學教育之間,出現了一道不和諧的裂痕。

再後來,在一些看似偶然其實命定的安排下,我放棄了醫學,開始從事藝術。在那些漫長又寂寞的日子裏,我閱讀了許多文學作品,其中包括一些動物小說,這些作品是如此的通俗易懂又激動人心,外國的有傑克·倫敦、比揚基、特羅耶波爾斯基,中國的有老舍、白先勇、沈石溪,等等。

接著,很久以後——大約六年前——我獨自擁有了一隻狗(也就是不再與家人合養了)。盡管它與我相處時間不過一年多,我卻極其深切地感受到當狗離世時那份刺痛人心的失落與惆悵。可以說,這隻狗的離世,是我從對“寵物”那種最初的單純喜愛轉化到“理解和需要”的轉折,這是一種內心的扭轉,一種情感上的更深層次的遞進。

我開始在網上的一些寵物論壇發帖。於我而言,與同好們分享這些東西是一件愜意又賞心悅目的事。也正是在這參與和分享的互動過程中,我發現原來“寵物軍隊”竟是如此龐大,波及麵如此廣,內容和形式如此豐富多彩——哪怕對其他人來說,這些動物存在的必要性是多麼的容易被忽視。

情況正是這樣。身邊與我關係最好的朋友沒一個養寵物的。我們可以一起探討人生中許多其他問題——但,在視“健康”為絕對價值的文化中,我與動物們的親密接觸幾乎引起他們的一致規勸和同情。對他們而言,我的這種為了動物而不惜“犧牲”人際關係的生活多少有些“玩物喪誌”,令人惋惜。也許我該感謝他們,因為無論如何,我身處的是人類社會而非動物世界——在競爭激烈,有了洋房要汽車永不滿足的物質欲求中,沉溺於與動物打交道實在不能說是一種明智的選擇。雖然有太多的聲音這樣不厭其煩地告誡我,但最後,我得出的結論卻是:在根本處,我們人類其實是無名的孤單。惟一的解脫方法就是平靜地、坦然地,像使用一件工具似的去運用這種孤單——把它擴展到更遠更深邃的地方——就像那些隻是順從需要,靜靜延續著的動物一樣。可以說,與動物打交道的時間越長,我就越發感受到,這些我所熟悉的生靈除了可愛,有趣,好抱好摸外,還是不可多得的良師益友:除了為我分擔寂寞,它們還用那種就像蜜蜂釀蜜般的堅忍和沒有經過俗手修補的單純幫助我擴充對生命的認識,教我一點點地學習“愛”——這世上最艱難、最重大也是最崇高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