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多情憐白麵幹白虹潦倒醉鄉 賤價買黃金金守溪浮沉利海(2 / 3)

看官,你道那女子是何等樣人?原來是老漢的女兒。那老漢姓金,名聚,號守溪。是湖廣漢陽府人,從小流落在外,替人搖船。後來掙得數十金,搭了兩個夥計,販些雜貨,到廣東南雄府發賣。不二三年仍折了本,弄得精光,又不能回去,虧得識幾個字,會看銀色,會打算盤,便想尋個行戶人家,做個店官。是時城裏有個開行的張蓮峰家叫他抄帳,每年除日用之外,束脩不過五六兩。後來見他誠實勤儉,絕無輕佻遊蕩之習,漸漸托他掌櫃,勞心操持,愈見馴謹。每年的束脩並不花費一文,積了幾年,便想盤些利息。

偶然一日,有起福建客人,到了許多南貨,另有兩擔生銅。

是時省裏鑄錢,布政司行文各府縣采買銅斤,一時銅價騰貴,民間器用之物,無不傾賣。金守溪著乖,思量買他。叫客人打開一看,隻見都是囫圇大塊,非黃非黑,不像好銅。那客人巴不得出脫,便道:"銅雖不十分好,若親翁要買時,情願相讓。"金守溪貪他的賤,便半價買了。第二日就叫人挑到收銅之處,將他轉賣,指望賺得幾兩。誰知嫌其黑色,不堪鑄錢,監收的不肯買他。金守溪好不氣悶,隻得仍挑了回來,倒費了一二錢腳價,忙向客人說道 :"這銅沒有人要的,我一時眼錯,誤買 成了。如今隻得要告退,將來別賣罷 。"客人道:"從來客貨 出門,那有退還之理?若興此例,我們準萬兩銀子貨物,難道都帶回去不成?"金守溪道 :"別人還折得起,可憐我止此幾 兩本錢,若買了滯貨,把幾年的辛苦,都丟在東洋了 。"客人 笑道 :"昨日你自情願,我已讓了半價,今日告窮告苦,關我 甚事!你不買時,我也強不得你;既買之後,我便顧不得你了。"金守溪見不肯退還, 眼淚都急出來,隻得哀求主人,一齊苦 勸。那客人發極道 :"凡事要個順利,我許多的貨,尚不曾賣, 第一樁生意,就費這許多周折。既主人家說時,在你麵上,送還他一兩銀子,退是決不退的 。"張蓮峰又從中曲議,那客人 隻得挖出二兩銀子還他,金守溪隻是要退,倒是張蓮峰覺得說不通,勉強勸他幹休。金守溪隻得吞聲忍氣,袖著二兩銀於,把這兩擔銅收進房裏。自己終日袖了塊樣銅,各處掗賣,再無售主。又恐荒廢工夫,討主人憎厭,隻得認個晦氣,丟在一邊。

過了年餘,忽有十來個雲南客人到廣東收兌珠子,也住在行裏,偶然空閑,走到金守溪房裏坐坐。見了這兩擔銅,便大驚道 :"這寶貨是那位客長的?"金守溪道:"是小弟舊歲買 得 。"客人道:"原來是金相公的,如今可欲售麼?"金守溪 道 :"正要尋個售主。"客人道:"既肯兌時,隻請教金相公 個價錢,不知要許多換數?"金守溪聽了這句,轉吃一驚。他向來厭這滯貨,沒處脫手,但有人買,就是造化,那裏還論什麼價錢!不想那起客人問他要多少換數,金守溪是個乖人,見問得蹊蹺,便不肯說價,隻混答道 :"任憑老客長定價,差不 多就成,太少了我便不賣 。"任客人道:"也說得有理,我卻 不少你的,竟是十二換罷 。"金守溪聽了一發呆了,不知這是 什麼東西,或是他看錯,反沒主意,隻搖頭道 :"那裏有這樣 價錢 !"客人道:"也差不遠了。"又一個道:"竟再添一換 罷 !"金守溪已知是件寶貨,越發裝腔起來,隻是不肯。直增 到十六換,方才成了。兌下數萬銀子,眾客人連珠寶也不及買,如飛起身而去。正是:黃金變土豈為奇,土變黃金亦有之。

總是時來變相值,不須惆悵運窮時。

你道這是甚麼寶物,值得重價買他?原來這兩擔都是倭金。

此金出在南海島中,可值二十分餘換,若將來傾錠,攙入大半銀子,還是上赤真金。然彼時識者甚少,故算作廢銅,尚沒人要,不知福建客人怎生得來。也是金守溪命中造化,應該發跡,恰恰買了,彼時賣又無主,退又不肯,那知遇這雲南客人識得,驟至巨富。誰料客人出了十六換,尚道便宜,恐他反悔,故急急走了。張蓮峰眼見其事,不勝驚駭。然各有福分,也妒他不得。

此時金守溪已是富翁,就在城裏買了一所大宅子,開張典鋪,收買奴仆。張蓮峰心裏歆羨,便將個十八歲的女兒與他聯姻,指望有些沾染。誰想金守溪一個錢也算入骨髓,哪裏肯在丈人麵上容情,翁婿之間,便覺不睦,兩邊都不往來。金守溪因是異鄉人,出身又微賤,忽然驟富,人人覬覦。不論鄉紳百姓,有勢力的都來弄他。金守溪生平怕事,雖然鄙吝,遇有釁端,隻得逼勒出來。數年之後,才生一個女兒,此時富名愈著,外侮愈多,連官府也來拔富,遇有荒歉,要他出粟賑貧。又隔幾年,不覺資本蕭索了大半,自覺當不起了,連忙收起典鋪,賣掉住房,搬在這仁壽村居住。恐怕招搖,不敢仍開當鋪,隻得做酒經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