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白虹也挨進去,隻見簇新掛出一張告示,朱筆淋漓,幹白虹原識不多幾個字兒,看來不甚明暢。隻聽得旁邊的人念道:南雄府正堂孫,為地方異變事。據保昌縣呈稱:據地方報單前事,某日五更時分,有廣州府劉通判,奉院進表赴京,路由南雄府,遇盜截劫,殺死命官及衙役多人,劫去盤纏銀兩。
事幹大盜劫殺,理合申報,伏候轉申等情到縣,該本縣隨經勘驗明確,合先具由呈報等因到府。據此,除一麵通詳各憲具題外,切照南雄禁地,豈容巨盜逞強殺傷官役,劫贓逃遁!已經差捕嚴緝,仍示諭軍民人等,有能查獲盜贓,當官出首,定行給賞。如有容留夥盜,及知情諱匿者,獲日一並治罪。事關盜案重情,勿得以身試法。特示!
幹白虹聽眾人念完,大吃一驚,不敢站立,慌忙轉身就走。
隻因心裏有些惶懼,卻忘懷了袖中的議單,垂下手來,早已失落在地,竟被個人拾著去了,幹白虹那裏知道!直走到半路裏,陡然轉個念頭,連忙伸手一摸,已不在袖中,吃了一驚,如飛縮轉身,一路找尋,那裏見個字影?隻得仍奔到段學夫家,告知其事。段學夫大驚道 :"你怎如此放心!這事關係文宗名節, 非同小可。不知是何等樣人拾去,萬一其人不良,泄漏風聲,連我也甚是不便。可惜今日這番,非但畫虎不成,連是非還不知怎樣哩 !"幹白虹被他一場埋怨,頓口無言,隻得別了出來, 路上好不氣悶。因想道 :"我怎一時懈怠,把這件有關係的議 單落在別人手裏!這四百金事體還小,隻是在費這些心機,卻不曾替陳與權幹得正經。倘弄出事來,我與段學夫咎固難辭,並文宗亦有幹礙,還連累陳與權淘些寡氣哩 !"心裏愈加焦躁, 直至傍晚,才到了家中。
陳與權接著,問其事體若何,幹白虹隻不回答。陳與權著疑,再三盤問,幹白虹是個直性的人,那裏曉得藏頭露尾,便將遺失議單的事,向陳與權直說。 陳與權聽了跌腳歎惜道 :"老丈怎麼把這樣大事,一些也不謹慎,競至遣落。倘被人興 起風波,這張紙兒豈不是個憑據麼?"口裏雖不敢十分埋怨,心中已是艴然。幹白虹也並無抵答,隻悶昏昏走進裏頭去了。
你道這幅議單是何人拾得?原來這人姓陰,名瀆,乃是江北宣州衛人,曾中過鄉榜,哥子叫做陰澤,也是個進士,現任浙江鹽運司通判。當初歐陽健在京做禦史時,那陰澤尚係京官,曾差山西主試。有個恩拔門生姓璩,名遜玉,同時做到禮部員外。是年掄點會場同考,陰澤向因兄弟春闈不售,知璩遜玉差了分房,好不得意,便將兄弟托其提拔。璩遜玉因恩師囑咐,豈敢有違,便與他個字眼兒。三場完卷,果然中了出來。誰知中是中了,未免風聲不謹,早被歐陽健察知此事,把璩遜玉一本糾參,聖旨發下三法司勘問,將璩遜玉流徙,陰澤革職。陰瀆也革去舉人,永不許考試。陰家兄弟好不銜恨,終日思想報複。隻因歐陽健剛直峻厲,尋不出他的破綻,無因下手。
過了兩年,那陰澤神通廣大,不知怎樣謀為,卻又補了個通判。隻因積恨未消,一聞歐陽健轉了學院,陰澤便大喜道:"從來宗師一官,謗聲易起。苟有沾染,便是我報仇的把柄了。" 即令陰瀆帶了些本錢,乘便到廣東做客,瞧他破綻。那陰瀆時刻留心,怎奈歐陽健冰清玉潔,伺察了半年,隻無隙可乘。
是時歐陽健將欲按臨南雄府,陰瀆也束了行裝,預先趕到南雄住下。這日才到,便聞巨盜殺死職官的事,知府已有告示,掛在城門首,耳中頗覺駭聞,便步至城下,把人示看了一遍。正想回寓,不料也是冤孽,恰恰幹白虹心慌意亂,落下這張議單。
陰瀆一眼瞧見,不知是甚紙兒。連忙拾起看時,見是買秀才的關節,不覺大駭道 :"我半年來費過多少心機,瞧不出一些弊 竇,今日無意間倒拾這樁奇貨,豈非歐陽健合當破敗,故天差地遣,把這議單輕輕的落在我手裏 。"便像天書一般藏著,但 不敢輕發,直候歐陽健考過南雄。那知陳與權果因段學夫之力,倒進了學。陰瀆此時已有憑據,忙寫起許多匿名謗揭,貼了滿街,星夜妝拾鋪陳,到浙江與哥子商議去了。正是:禍自因公結,奸從積恨生。
如何挾乘矢,暗裏使人驚。
卻說段學夫雖得幹白虹四百兩銀子,在年兄麵前討情,把陳與權弄入了學,卻聞知外邊貼了許多謗揭,十分大駭,已知前日議單,畢竟落在個奸人手中,生出這一番風波來了 "。慌 忙叫家人四處尋看,或是塗黑,或是揭去,不上半日,已滅了蹤跡。雖然如此,那議紙尚被人捏著,終久恐有後患,心著懷鬼胎。未幾,這些事情漸漸傳到歐陽健耳中。歐陽健大怒道:"我一生做官,從無苟且,不意反被段年兄在外招搖,把我聲 名敗壞 。"因致書責備,段學夫好生沒趣。 陰瀆趕到哥子任上,備細說知,陰澤十分得意,便寫封密劄,並這張議單,一總封好,叫兄弟將到京中,送與一個科裏同年,囑他糾劾。那同年得了實據,連夜就參一本。朝廷大怒,立差校尉提取歐陽健、段學夫並陳與權、幹白虹一幹官犯,解京嚴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