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惡衙蠹坑人窮秀才望門墮淚 賢閨女矢節俠丈夫飛垣救人(2 / 3)

隻愁鶯語咽,無處聽佳音。

暴無忌進去了半日,隻不出來。曾九功頻頻催促,家人道:"小姐在那裏梳妝,尚有一會哩。"曾九功隻得耐心又等,直 到午後,隻不見動靜,心裏好不焦躁,便又催家人進去。家人道 :"我家相公事忙得緊,那得工夫打發,你且去去再來。" 曾九功發急道:"不過送了出來就是,費他甚麼工夫!煩你進去說聲,不要收了銀子倒來(扌勒)我 。"家人道:"你且 不要性急,少不得打發你去 。"都一個一個的走開去了。曾九 功急得沒法,坐一回,走一回,象煎盤上的螞蟻一般,好不難過。漸漸天已傍晚,並不見一些信息。心裏按揀不住,便自走到屏門後,高聲叫喚,幾乎喉都喊破了,那裏有人應他!隻得又走出來,尋著家人,叫他進去傳話。那些家人也有個應他的,也有個笑他的,總不在心上。看看天已垂暮,一發沒了影響,曾九功驚慌不定,暴躁如雷,隻狂呼痛哭。

鬧了一會,隻見暴無忌挺著肚子,笑嘻嘻的踱將出來,看見曾九功跳個不了,反慢佯佯的問道 :"吾兄有何尊幹,卻到 舍下如此發狂?"曾九功聽了大驚道 :"我在此等了一日,怎 還不交我陸小姐,倒來問我何幹?"暴無忌笑道 :"這陸小姐 吾兄幾時交與我的?"曾九功聽這一句,就如把桶冷水在頂門裏一澆,隻大嚷道 :"收我一千銀子,天平不足,還補上二十 兩,因是贖陸小姐的,你敢圖賴麼?"暴無忌道 :"誰人收你 銀子?什麼人見證?可曾有收票與你麼?"曾九功道 :"銀子 是你親手兌的,當麵交割,有甚麼收票?至於見證,自有天地神明,昭昭洞鑒,你想坑懶得去麼?"暴無忌道 :"你且請了 天地神明來與我對證,才交還你陸小姐 。"曾九功道:"京城 地麵,豈容劫搶財物!你若不還我人,少不得到上司告你 。" 暴無忌道 :"我在那裏劫搶你的?既如此,且等你告了來,便 還你人。隻怕就到當官,那官府料你這窮漢,自然沒有這一千銀子 。"曾九功道:"我銀子是借來的,其人現在,不會質證 麼?"暴無忌道 :"你借與不借,也不關我雞巴的事。你老婆自被官府賣了,反在此撒賴,還不走你娘的路!"曾九功大怒 道 :"你坑我妻子,哄我財物,倒還這等無狀!你恃著衙門威 勢,就不怕王法了?"暴無忌道 :"你家丈人犯了法,那陸小 姐是我當官買的,那見得還是你妻子?"曾九功道 :"人口沒 官,也不容你衙蠹私買。況又白騙我銀子, 不是個知法犯法 麼?"暴無忌道 :"我在部裏十餘年,上下衙門都是我相熟, 憑你到那裏伸冤,少不得死在我手裏 。"曾九功道:"你縱線 索通神,少不得貫滿天殛,不知我死在你手裏。還不知你死在我手裏哩 。"暴無忌怒道:"這廝在我眼前敢這樣放刁,叫小 廝們與我扯他出去 !"眾家仆聽見家主吩咐,一個個磨牙擦掌, 走將攏來,揪衣的揪衣,扯手的扯手。曾九功正待發惱,早被眾家仆拖拖拽拽,身不由己,已扯到大門之外。曾九功欲待再走入去,又被眾家仆兜頸一叉,跌了一個大跟鬥,才扒起來,就是夾嘴兩掌。曾九功見不是勢頭,隻仰天大哭。有闋《錦纏道》曲雲:最傷心,歎池魚生分瑟琴。兒女枉情深,自從海棠開想到如今,隻因為被奇災,因此把良緣陸沉。恨豺狼,賺蛾眉,黑陷難禁,何處望佳音?惱殺了愁潘病沈,望蒼蒼,空淚零。休說是同衾共枕,買相思早已葬千金。

曾九功此時進又不得,退又不甘,因想千金之物,白白被他賺去,買不得陸小姐見麵,枉負了幹白虹一片恩情,輾轉思量,愈加惱恨。欲待尋死,又想恩仇不白,枉為男子,況陸小姐又終無出頭之日。欲待再與幹白虹商議,爭奈銀子已被騙去,幹不得事來,又不好見他的麵。想到此處,不覺淚如泉湧。看看天已昏黑,慚愧不前。忽又轉一念道 :"幹哥哥好意成全我 夫婦,此時自然懸望,若不去回複一聲,豈不做了逝水浮萍,得恩忘返之輩?隻得老著臉去賠罪的是 。"因勉移步履,含著兩眶眼淚,孤孤單單的望幹白虹下處走來。

幹白虹正望得眼穿,幾次心裏想道 :"交銀贖人,原沒甚 磨延,為何去了一日,不見回來?難道他領了妻子,竟不與我說聲?又絕無此理 。"正欲叫何壽去問個音信,忽見曾九功垂 頭喪氣,淚汪汪走入門來,一見了而就雙膝跪下。幹白虹大驚,連忙扶起,問是何故。曾九功哽咽答道 :"小弟深負哥哥恩德, 實無顏以見江東,願受鞭責,稍釋罪戾 。"幹白虹笑道:"有 話且說,怎這等慌張失誌,莫非那暴無忌又有些變卦麼?"曾九功道 :"小弟不幸遇此凶徒,人財兩遭坑騙。"就將暴無忌 收了銀子,又把陸小姐圖賴的話,盡情與幹白虹說了。幹白虹大怒道 :"清平世界,不信有如此豺狼!這銀子的事雖小,隻 是坑人妻女,太覺情法難容。今若訐訟幹連,他衙門積蠹,縱使問罪加刑,那裏在心上!你這懦弱書生,諒不是他敵手,如何是好?"曾九功道 :"小弟就拚這窮命,也說不得,定欲告 他幾狀,或者官府廉明,斷還我妻子,亦未可知。"幹白虹道:"隻恐徒為無益。"因想一想道:"你在暴無忌跟前,說這銀 子從何處來的?"曾九功道:"小弟說是朋友處借的。"幹白虹道 :"可曾提起我的姓名住處麼?"曾九功道:"這倒沒有 提起 。"幹白虹道:"既如此,我便有個方法,包管你與陸小 姐完聚 。"曾九功喜道:"哥哥有何方法,真個弄得陸小姐出 來麼?"幹白虹道 :"怎麼弄不出來?隻今晚你不可住在這裏, 可速速賃個健騾,連夜趕到張家灣,買個小舟候著。隻說有一位公子,要進南國子監讀書。我今晚將陸小姐權改男妝,明日黑早,定送張家灣下舡,竟星夜潛奔江南。他們隻道你必回大同府去,定然追赴,便不相值,你切不可誤事。"曾九功道:"蒙恩兄如此用心,小弟豈敢自誤 。"幹白虹道:"此刻須速速趕去 。"便取出五十兩銀子,付與曾九功做盤費。曾九功接 了銀於,泣拜而別,果然星夜趕到張家灣賃舡去了。幸喜這夜陳與權因在同年人家吃戲酒,不曾回來。幹白虹等到更深時分,向橐中取出千金,用布裹好,叫何壽拴在身邊,並將一頂儒巾,一套衣服並鞋襪之類,也叫何壽藏著。又往鄰寓人家借一匹好馬,令何壽牽了,離暴家門首半裏之地,悄然等候。自己短衣束帶,身佩腰刀,輕身健體,步至暴無忌家。正是:鈿雲久已鎖香塵,賺殺多嬌淚滿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