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容把銀子包好, 叫丫頭拿著,喬氏引他到了臥房,說一聲 "快安置吧",便自去了。
麗容見這房內有一副床帳,旁邊一張小榻,榻上也有鋪蓋,麗容與幹浚郊上了床,叫丫頭就在榻上睡。睡不多時,已是天明。麗容一覺醒來,見窗上微微有光,裏頭人聲嘈雜,像個出門的光景。麗容便欲起身,好早些回去。才坐起來,隱隱見地下睡著一人,因隔帳子,看不清楚,隻認是丫頭在榻上跌了下來。及看看榻上,那丫頭還鞬鞬的睡著。麗容著疑,一頭叫醒兒子,一頭穿衣,才提起衣服,早是一陣血臭,連忙看時,可煞作怪,那衣上原來都有血跡,尚是濕的。麗容大驚,忙喚丫頭起來,自把血汙衣服脫下了一層,彼在身上,走下床來。近前一看,不看猶可,看了大吃一驚:原來那人滿身滿麵都是鮮血,僵僵的躺著在地,身邊一把尖刀,刀上血跡淋漓。麗容嚇得三魂己失,七魄難收,乃大哭道:"罷了!我中他的計也。"丫頭與幹浚郊起身看見,都嚇得麵如土色。幹浚郊隻抱定了母親哭道:昨夜我叫娘回去,娘偏生不肯,如今怎麼好?"麗容無言回答。隻見有個小丫頭走進房來,滿房一看,就大喊道:"壞了!壞了!奶奶殺個人在這裏!"飛的跑了進去。 不多時,陳與權並喬氏吃驚的都趕出來,把死人一認,喬氏也不說話,先哭個亂橫。陳與權亂跳道:這是我外甥,家中叫他來看我,才到這裏兩日,為甚麼好端端把他殺死?"因指定麗容罵道 :"你這賤婦,我家怎生待你,你卻紀念前恨,把 我外甥殺死,如今怎麼幹休!叫小廝把大門鎖了,不可放他逃走,跟我進城去報官 !"說完,怒狠狠走出去了。 麗容哭道 :"我待你家恩也不薄,就不還我田產罷了,怎 反殺了人詐我?我就死了也罷,這小官人是幹家骨血,你隻放了他回去,我在此但憑你家發付 。"幹浚郊扯定母親哭道 :"娘怎說這話!孩兒年紀雖小,怎肯貪命!情願死也死在一處。" 喬氏道 :"這小官人少不得要他做凶身抵罪的。輕輕說個放 去 !"麗容道:"一人隻抵得一命,我三個在此,難道一個也放不得?"喬氏道 :"人命重情,不是我做得主,總都是在官 人犯,隻憑官斷罷了 。"三人聽說,都哭在一堆。有闋《醉歸 花月渡》曲雲:(醉扶歸)這的甥甥舅舅都胡帳,是夫夫婦婦自商量。怕假假真真費推詳,可知道擒擒縱縱原虛晃。(四時 花)堪傷,恩星為難那可防。 娘兒滿門胥受殃,(月兒高)禍 起在蕭牆。變生於幃帳,閣起恩情麵,現出冤家相。(渡江雲)那知不是元良,敵斧槍,倒是活鬼催人特地忙。
麗容驚慌不定,隻得向喬氏哀告過 :"我家丈大在陳爺麵 上,可謂有恩,奶奶須念他配驛遠方,今日生死未卜。我娘兒兩人,奄奄弱息,乞放條生路,也是陰德 。"喬氏道:"昔日 恩情,我非不垂念。隻是今日此事,又係人命關天,如何通得情麵?"麗容道 :"難道這個人真是我殺的?我如今田產花利, 都將來送與你家,隻求救了我娘兒性命,便感戴不淺 。"喬氏 沉吟道 :"論來你家恩德,應該救你才是。隻是我丈夫已經入 城報官,頃刻便有公差來捉,倘然放了你去,官府要人,如何是好?"麗容道 :"報官不報官,總是爺自能調護。隻求奶奶 於陳爺麵前,說些好話,怎生消釋了。我兒子苟有好日,自然報答你的大恩 。"喬氏想了一會,忽說道:"罷,救人一命, 勝造七級浮屠。以德報德,原該相救。我今日拚這性命,與你抵罪,隻索放你去罷 。"麗容母子與丫頭三人聽見,都喜出望 外,麗容道 :"若蒙奶奶見救,感不可言,但恐陳爺回來,見 我不在,累奶奶淘氣,怎麼好?"喬氏道 :"我既一心救你, 何暇自慮禍患!隻是前門有許多小廝把守,我竟送你後門出去。"四個人一同往反而來。才開後門,眾丫頭一齊攔住道:"奶奶不可輕放。爺回來把甚麼人還他?這個斷使不得。"喬氏喝道:"有我在此,不關你事。"竟送麗容出了門,看他去遠,方才轉身進內。
看官,你道那殺死的真是何人?陳與權既有心要害他,喬氏卻又何故放了他去了?還果是喬氏的好意,還是別有深機麼?
原來陳與權惡到十分,喬氏也狠到絕頂, 怎肯輕輕放他!隻 因見麗容買了房子,諒來手中定富,耍一罟吞他的下肚,故騙他來家。原不是當真與他算賬,故賬目反不苟且,花布銀色,並不計論。因料定原是甕中之物,落得使他安心。也不是廣州有甚胡舉人來拜他,不過磨延到夜深,要留他過宿的意思。就是房中僵臥的那人,並不是外甥,也不是殺死的,竟是家中小廝,叫他躺在地下,咬定牙關,動也不許動。把些雞血,濺了一身一麵,又把麗容衣服也灑汙了,還將把刀兒塗上些血,丟在身邊。許那小廝做成圈套,討一個老婆與他,故此這小廝聽著教訓,直僵僵躺著,就像死的一般。麗容女人家,那裏曉得這個緣故?隻道果然是殺的,非常驚駭,要求喬氏發放,那知陳與權也不曾進城去報官,卻躲在外頭吃酒。況且喬氏與陳與權意中,不過圖他房屋資蓄,原不必要他性命,故令喬氏假做好人,放他走脫。那小廝隻等麗容去後,就扒了起來。那麗容家中什物,已命眾奴仆搬得精光。可憐麗容資財私帑並首飾細軟,不下萬金。盡填了陳與權的欲壑。隻一所房屋,還叫家人守著,沒得剩還他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