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連聲喝問中,早已汗濕重衫,先前高漲的氣勢蕩然無存。
愈到後來,這半生混跡官場的精明人愈是心慌。他心知,此案雖由熹皇親自下令經辦,但內裏實有許多見不得光的手段。
且最終行動之前,聖上一再囑咐要對風陌巷嚴加保密,而他自以為心思縝密萬事有備,哪曾料運氣不好……
到如今,既被季原探知並橫插一杠,從某種意義上講,便不能算是任務成功。
而熹皇對待失敗者的手段一向都……
想到此處,巨大的寒意猛地竄上頭頂,他竟看不清,即使必須剪除風陌巷日益漲大的勢力,但在如今的熹皇心中,那人也有著無法替代的地位。
他姚文遠和季原之間,自己才是隨時可被棄用的卒子!
自身難保不說,他怎會妄想扳倒眼前這棵大樹?!
姚文遠露出驚慌的神色,他戚戚地朝禦案那邊望了一眼,有些頹然地低下頭。
“子先無需多慮,此事朕已命姚卿移交給大理寺,屆時會給世人一個明白的說法。你還是先回府裏,將養好身體要緊。”
至始至終都在垂頭批閱奏章的熹皇陛下,終於在姚文元啞口無言的當兒,適時開口解圍。
可也是四兩撥千斤的姿態。
聽到類似安撫的話語,季原的目光卻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熹皇擺明一副息事寧人的態度,實則卻是要盧臨道此案石沉大海,再不見天日。
他猶記得那夜的血腥氣,記得男人最後那張死不瞑目的臉,記得盧義澤強忍悲傷故作堅強的眼睛……那是曾與他並肩作戰,生死與共的同伴!卻由於不能明說的原因,一門盡毀,死得悄無聲息。
眼前的這位尊崇的皇帝陛下,對任何人都可以殺伐狠厲毫不容情。
是皇位促得他變成如此,還是從一開始,便隻有自己未曾看清?
既然今天是盧臨道,那明天,是否便輪到他?
上麵那位曾經與他肝膽相照的朋友,明知他命不久矣,卻還要迫不及待地出手嗎?
季原生性灑脫,年紀雖不大,人生經曆卻足以稱奇,他自覺於萬事萬物都能夠一笑釋懷。
可此時,卻有一種怪異而陌生的東西迎頭襲來,那是名叫酸澀和憤懣的情緒。
他體內的“滔天勁氣”向以正大磅礴、光耀天地的浩然之氣為宗,突然間感傷上湧,經脈受阻,全身內息收斂不住,一股腥甜的液體直衝喉嚨。
季原抬手揉了揉眉心,借此默默地將其哽回。
姚文遠匆匆告退後,他抿下一口清茶,將滿嘴的血腥氣衝淡,便也隨之起身告辭。
他轉身過後,端坐上位,一直都埋首書案的熹皇,卻慢慢抬起頭,將目光對準那個將行將遠的背影,直到消失,也不曾移開。
不遠之處,內侍總管垂手而立,恍若未見。犀角爐裏往外吐出的銀煙越來越薄,守在殿門的小侍躡手躡腳地往各處添上一捧新香。
偌大的偏殿裏除了靜默,還是靜默。
季原剛進太傅府,宮中已快馬送來貢茶,連煎茶所用的長白山巔雪蓮水,也貼心地搬來數壇。
太醫院李正己一行4人緊跟著趕至。而盧臨道一案,卻至此再無人提及。
十日後,樊光向他呈上各地探子查到的蛛絲馬跡。據說季原握著那不大的卷軸,屏退左右,整整一天都將自己關在了書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