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陌木木地“嗯”一聲,她其實很想要問他,很多年前,曾為何人綰過發,可這問題太過僭越,在心頭碾轉半天,也終未開口。
她瞟見銅鏡裏女孩的臉,正在慢慢泛起一種動人的緋紅,她以前總以為自己長得很醜。
但現在,她開始覺得,自己或許像這裏的人們常說的那樣,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
屋裏的氣氛一時沉默,女孩有些緊張,卻不知該如何排遣。她挺直背脊,強自鎮定地端坐在男子身前。
看不到後麵,她耳裏卻俱是男子清淺的呼吸和輕柔束發的溫暖手掌。
視物之中,是紫蘭帷帳晃晃悠悠,簷下風鈴叮叮咚咚。秋陽到正午時剛剛好,風過木葉,發出好聽的沙沙聲,金黃的樹葉翩躚落地,攤開的帛書微微卷起。
竹陌想說點什麼,又不舍得打斷這短暫而珍貴的共處。
盤起最後一個發環,又挑了隻嫩黃的絹花,季原才道:“若交由你來處置平壬初,你當如何?”
“如果沒有跪在太傅府前的那位姑娘,大人您想要如何處置?”突然響起的聲音,將她從如畫的夢境中拉回現實。默了默,竹陌反問道。
大功告成以後,季原轉到竹陌身前,和女孩麵對麵:“他害死風陌巷這許多人,自當殺之以祭亡魂。”
“那我現在的決定就是,殺之以祭亡魂。”竹陌抬起頭正視眼前男子,目光裏透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無論有多少過往使得季原難下決斷,可是她,卻隻記得到那天夜裏,滿地的血泊和她慘死的“家人”。
季原點點頭,不再多言。稍後,他想了想,又說:“你想要學好武功,得從保護好自己開始。我當年破出師門,實在無顏收徒。可若是教授你些功夫,倒也沒什麼不可以。你要願意,待養好傷,每日卯時來竹林入口處等我罷。”
這是今天的第二回驚嚇,季原乃當世頂尖的武學名家,平常人得他指點一二都受用無窮,何況他現在的意思,竟是要傳授武藝!
自己雖平白傷,卻居然能換來這意想不到的天大好處,實在……竹陌腦子裏暈暈乎乎,等她回過神來覺得自己應該磕頭叩謝時,那人早已不見蹤影。
當天下午,耐不過一再慫恿,竹陌到底還是在紫珠丫頭的攙扶下,偷偷去看那個依然跪在門口的女子。
這個傳說曾為季原紅顏知己的女人,有著滿臉風塵也掩飾不住的姣好容貌。
而她此刻呆呆地伏跪在太傅府的石階前,任人如何指指點點也一動不動,反看不清麵上的哀婉淒恨了。
看過一陣,正打算往回走,卻見謝管家出門與女子低語幾句。
她忽地麵色大變,待管家轉身離去,女子用手緊緊地捂住眼睛,像是要阻止某種巨大的情緒流出眼眶。
日落以前,竹陌聽說,女子已帶著平壬初的屍身離開。
想到那些死去的人,女孩對自己說,沒什麼可值得同情的。
她今天大半日都將自己關在房裏,乖乖飲下一碗又一碗苦藥,可吃再多蜜餞,也去不了嘴裏的澀味。竹陌突然無比想念棗泥栗子糕的味道,於是晚飯以後,便獨自摸去廚房找尋甜食。
從槐院到後廚房的路,她並不陌生,今夜卻鬼使神差地繞去了挽瀾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