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賀小婉又憐惜地握住已經變白的發梢,對即將邁出殿門的侍女囑咐道:“今夜的事,不要聲張,你去尋些染發的草藥罷。”
寶鏡忍住眼淚,重重地點頭應諾後,才領命而去。
空曠的宮室之中,隻剩下賀小婉對鏡獨坐,她看到銅鏡裏那個驀然變老的女子,輕輕地,冷冷地笑了。
是啊,那個人已經去了。她曾經想過,隻要彼此好好活著,就算不能相見,隻要活著。
有個念想,就好。
如今,他連這一絲念想也不留給她。
而她,不過28歲,還有長長的歲月,要在這寂寂深宮中度過。
她要活下去,她的家族不能倒,她的頭發——
也不能白。
窗外無星無月,天地中,隻剩下濃鬱得化不開的夜色。
而被高聳的宮牆從世間隔離開的人們,會在漫長的黑夜中,逐漸喪卻對即將到來的黎明的期盼。
賀小婉將白發掩於青絲之下,整理宮裝,昂步向前,又變作了那個高貴凜然的後宮之主。
眠玥被送到碧落苑時,還未從昏睡中轉醒。
她這一場大夢,竟生生持續了四天四夜。
在夢裏,她還是個小丫頭的模樣,身邊匆匆出現了許多人和影,她張大嘴呼喊,奮力地想要追逐,卻費盡氣力也抓不住。
到最後,隻能徒勞地在空曠的平原上獨自奔跑。
有陣子,她以為自己已經睜開眼睛,她感覺十指正被一雙熟悉的手握住,也清楚地聽到耳邊有個聲音道:
“阿竹,你不要這樣,雖然我不比他,可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等我們長大,我會長成可以依靠的男子漢……你,醒一醒。”
偶爾,這雙手的主人,還會裹著錦被擁住這具纖細的身子,似乎不忍見夢中的她因太過寒冷而顫抖。
她想掙紮著起身,她想告訴說話的人,我醒了,我會好好活下去,我答應過他的。
可她的一番努力,在旁人看來,隻是陷入夢魘無法自拔而已。
第五日上,當她終於能夠撐開濕重的眼皮,卻被並不燦爛的日光給灼出了淚水。
清亮的眼淚在女孩如玉的臉頰輕輕滑落,像某種來不及追趕,隻能眼睜睜看它消散的命運。
眼見眠玥終於能夠醒來,守在床邊的蘭澤和綠芹總算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蘭澤倒也罷了,他隻是一言不發地出門煎藥,小丫鬟綠芹卻飛身撲到床沿,拉著眠玥的手忍不住地大哭出聲,斷斷續續道:
“小姐,您嚇死奴婢了!你這樣昏睡不醒的,要是夫人知道,該有多心疼啊!這要不是世子攔著不往外報……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奴婢該怎麼辦啊?”
眠玥張張嘴,發覺喉嚨被堵住,說不出話來,隻得伸手拍拍她的頭。
自早上醒來,一整天,她都懨懨地躺在床上,由人服侍著吃喝拉撒。
她知道自己沒病,隻是失去力氣而已。
到下午,自醒來便有些酸脹的小腹變得更加不適,有股熱熱的液體從下麵流出,很快將被褥染得一片血紅。
竹陌知道自己身子出了異狀,卻越發懶懶地躺著不想動彈。
這種情形被綠芹發現,她大驚失色地找到蘭澤,少年一經查探,卻隻是紅著臉出門喚來婆子,此去好長時間都避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