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羞怯地低頭，看到月光下迤邐的影子，一張臉，竟似被燈籠映照得通紅。
這是因為，從進入月老廟到現在，他們牽著的手，就再也不曾分開。
這是她夢想過無數次的場景，可當幸福突然降臨，她內心深處，卻少了某種歡欣雀躍的東西。
隻剩下昏昏然。
“其實，你想要跟誰在一起，不必去求月老。”耳旁響起男子清亮的聲音，“我說過會等你及笄，你現在，可願意嫁與我？”
眠玥猛地抬頭望去，這個聲音，這個人，突然變得比眼前的場景更加夢幻。
隻見他笑吟吟地站在燈火璀璨的盡頭，燈火與星光落進那雙深邃的眼裏，更顯燦爛。點點滴滴，都吸引著沉溺的人。
而眼神裏，那些本來蘊藏著的閱盡世事的包容和慈悲，也換成款款深情和熱切愛戀。
他站在那裏，不是譽滿天下的戰神，不是運籌帷幄的權臣，更不是掌定乾坤的豪俠。
而隻是，一個苦苦等待著愛人回應的癡情小子。
可是，這樣的季原，卻比其他任何一種身份，都要令人難以抗拒。
她還能有別的選擇嗎？她看見自己倒映在對方的眼眸深處，良久，回答一句：“我願意。”
那日，不知最後如何回的家，隻覺轉眼之間，就到了她出嫁的日子。
眠玥坐在灑滿紅棗桂圓的喜床上，華麗的鳳冠霞帔將本就美貌的女孩襯得絕豔無雙。
府裏府外，耀眼的大紅喜字隨處可見，熱烈的鑼鼓嗩呐更是不絕於耳。
她頂著綴滿東珠的鳳冠，從正午到日暮，一顆心晃晃悠悠，漂浮在雲端之上。
唯一的期盼，是等待有人拿喜秤挑開鮮豔的紅蓋頭。
日頭落下山，月亮爬上來，眼看著龍鳳燭即將燃盡成灰，良人卻遲遲未至。
眠玥數著窗外的梆聲，一絲慌亂陡然自心中升起。還未來得及將這異樣的情緒壓下去，就聽守在門口的侍兒慌忙來報：
北蠻人來犯，大人奉命領兵出戰，不幸被敵軍暗箭所傷，箭入心口，此時已然凶多吉少！
眠玥聞言大驚，她一把掀開沉重的頭冠，扯下層層疊疊的喜服，就這麼心慌意亂地朝外跑去……
似曾相識的一幕是，她守在他的床前，脈脈注視著紅燭下更顯蒼白的容顏。
雖然被仔細包紮過，季原的胸口，還是止不住地往外滲著血。
大紅喜字猶存，可吉慶的顏色卻早已變了調。她滿眼滿心，都是男人身上那觸目驚心的鮮紅液體。
飄搖的燭火下，季原吃力地抽出被女孩緊握的手掌，生命的最後，他憐惜地描繪著身旁這張絕美的臉龐，無限愧疚地道：
“對不起，我答應過你，要執手偕老，死生與共。現如今，卻是要食言了。”
看到那雙皓月般的眼眸正一點點喪失光彩，眠玥痛不可抑，隻喃喃地重複著他所說的“執手偕老，死生與共”。
為什麼要到最後，才叫她聽到男人的誓言？
一雙紅燭尚未燃盡，床上的人，就已停止呼吸。
她將逐漸冰冷的手放下，棲棲遑遑地於陰影中獨坐半晌，棲棲遑遑地打量著這個隻剩她一人的世界。
孤魂獨煢煢，安知靈與無。
她那麼愛這個男人，怎麼忍心在他們的新婚之夜，讓他獨自魂歸幽冥？
她曾允諾，要同他生死相隨。現在，是實現誓言的時候了！
眠玥拔下頭上銀釵，按動機括，將劍尖對準心口。
眼見得隻需輕輕一送，女孩就會香消玉殞。
然而，良久之後，閉緊雙目的人卻突然調轉劍鋒，發力朝虛空處刺去！
隨著墨劍刺向看不見的地方，周遭便如錯彩鏤金的夢幻泡影，開始急遽變化，並且剝落成灰。
她的命運，她的執著，似乎一陣風過，就會全部消散不見。
大紅的洞房花燭消失不見，蒼白的新婚良人消失不見，茶戲園、月老廟……統統都消失不見。
一切都好像不曾發生。
當然，也沒有結局。
眠玥跪坐於地，臉上猶有淚痕，一雙眸子卻澄明如初。
黃粱夢醒，目斷魂銷。曆經完那個虛幻的人世，她又回到上林苑行宮的偏殿之中，心中無波亦無瀾。
她出陣了。
“真奇怪，明明沒有破綻的。”半空中浮著一個人形，見到衝出“離魂”的女孩，猶不死心地問道：“你是什麼時候察覺到有異的？”
“你編的‘夢’，的確看著很真實。”女孩擦幹淚水，平靜地道：“隻是，你並不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