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總序——不學詩,無以言(1 / 2)

施議對

古代韻文,從較大範圍上看,所指當為古代一切有韻之文,無論詩或者非詩,都包括在內,此乃與無韻之文——散文相對而言;而從較小範圍上看,所指則為韻文中之詩,並不包括非詩之韻文,具體地說,就是詩、詞、曲以及歌賦。因此,一般將其當做古代詩歌(Classical

Poetry)看待。

古代韻文作為一門必修科目而被列入大學教程,這在具有古老傳統之中國,雖並非絕無僅有,但就當前狀況看,卻甚為難得。因為自從1949年以後,內地各高等院校均不開設古代韻文這門課,原有詩選、詞選或者詩詞選,亦被並入有關古典文學科目,作為文學史進行講授。半個世紀以來,所謂教授不教,學生不學,古代韻文一直未能走上大學講台。前幾年,在全國政協八屆二次會議上,孫軼青、範靜宜、傅璿琮、張常海、張西洛、沈鵬聯合發言,曾提出建議:“大學中文係應設詩詞必修課,中文係畢業的學生應該學會創作符合格律的詩詞。”這建議至今尚未實現。台港二地,個別院校據說仍然堅持韻文教學,並要求學生進行寫作訓練,亦尚未全麵推廣。

半個世紀以來,兩岸四地——大陸、台灣、香港、澳門,由於不學詩所造成的後果,已是明顯可見。在寫詩填詞方麵有關問題,拙文《新聲與絕響——從澳門看詩詞創作狀況及前景》曾加以披露。這裏著重說品詩論詞問題。這一問題可以從出版狀況得到反映。但整個出版界,包括所有圖書市場,真不知從何說起,隻能粗枝大葉,說點觀感。我以為,從時間推移看,自20世紀50年代至今,有關古代韻文之出版,如以具體出版物為標誌,似依照下列程序進行:

出版界這一程序之推進,既因應社會需求,亦體現古代韻文讀與寫之實際水準。20世紀50年代及60年代初期,經過反右以及教學改革,古代韻文逐漸喪失地盤,而有關專門家並未退下陣來,出版界仍以刊發各種經典讀本為主。例如人民文學出版社所推出一套古典文學讀本叢書,包括餘冠英《詩經選注》《漢魏六朝詩選注》,馮至、浦江清等《杜甫詩選》,錢鍾書《宋詩選注》等,皆堪稱典範。有一位從事研究及出版工作四十餘年之學者謂,該叢書“對我們一代人是起了培育、輔導作用的”(傅璿琮語)。這當是實情。但是,20世紀70年代末及80年代之後,鑒賞熱興起,“馬二先生”領導出版新潮流,情況即發生較大變化。一方麵,連炒帶抄,原有作品之解讀,被變成詩學辭典;另一方麵,立異標新,本來詩學之發明,被換上玄學包裝。這一變化,不僅將一片片薄瓦變巨磚,令人不勝負荷,而且詩詞本身也不知道被變到哪裏去了。這當也是實情。這一狀況之出現,除了社會環境影響以外,相信與高校教學有關。因為韻文被當做文學史講授,盡管亦提及作品,卻比較注重時代背景及作者生平,往往以史代詩,將文學課變成曆史課或一般政治常識課。加上老成凋零,新一代接不上,自然另找出路。這就是我所說後果。

出版狀況,反映不學詩後果。從時間推移看,五十年間的狀況,大致有如上述。從空間轉換看,兩岸四地之大陸、台灣,再加上日本,有關狀況似乎亦可以為這一後果提供借鑒。這主要體現在讀與寫之方法、步驟上。如用一種不很恰當之比喻加以描述,我以為,古代韻文之讀與寫,其具體方法與步驟,在目前之中國大陸、台灣以及日本,通常以下列三種方式出現,即:地上爬、空中走、天上飛。三種方式,一種是爬格子,著眼於考據;一種是倡高論,偏重於義理;一種則為二者之折中,考據、義理都來得。三種方式,各有所長,不必多予評判;至其所短,主要是偏廢辭章,則須加以探討。所謂提供借鑒,其用意即在於此。

先說考據。這是讀與寫之基本功,亦是產生經典讀本的基礎,未可忽視。以為地上爬,相信並無貶意。而且,就目前趨勢看,人腦與電腦結合,其前景當無法估量。但是,有些考據是否有用,卻值得懷疑。我看過一篇碩士論文摘要,有人比較研究五代詩詞,從語言入手進行分析歸納。為比較總體風格,將五代詩詞語言分為天文、時令、地理篇,人事篇,形體、服飾篇,稼穡、農桑、草、木、花、果篇,禽、獸、蟲、魚篇,宮室篇,樂律、器用、法寶篇及采色篇。為比較個人風格,再將韋莊、張泌、和凝、李後主、歐陽炯、孫光憲、牛嶠、牛希濟、李珣、顧瓊等人詩詞語言加以規劃。研究結果,謂詩詞之間語言,可分為詩用詞不用、詞用詩不用及詩詞皆用三部分,並通過表達方式及出現次數,說明詩詞皆用,亦有異同,以為可證實“詩莊詞媚”以及“詩之境闊,詞之言長”這一論斷。實際上,此乃將韻文當語文,進行一般分類、統計,而不將韻文當韻文。此一分類、統計,未必有助於讀與寫。這就是對於辭章之偏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