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苦蓮三歲時，爹就去世了。苦蓮記不清楚她爹的麵目模樣了，印像最深的，就是她爹是個瘸子，走路一搖一擺，老咳嗽，搖一下，咳一聲，擺一下，咳一陣。沒過多久，她爹就病故了。苦蓮娘一直沒改嫁，不過，她娘這般模樣也沒男人要她，苦蓮娘就帶著苦蓮過日子。沒爹的孩子當然苦。苦蓮就常問她娘親，關於她爹的一些事，可她娘親卻不喜歡談苦蓮爹的事，隻是說她爹是個好人，就再沒有話了。
苦蓮與堂姐唐芬最要好，兩個女孩經常在一起做女紅，粘布貼。有一次，她們坐一起做女紅，兩人說著私房話，唐芬說：苦蓮，你娘年輕時可俊俏哩，你像你娘，但比你娘年輕時還漂亮，尤其是你左眼眉尖那個胎記，你知道村莊姐妹怎麼說你。芬姐，人家麼樣說嘞。祝苦蓮抬頭望著祝唐芬問。姐妹們都說那胎記像隻蝴蝶，一隻落在眉角上的活蝴蝶，隨著你眼睛眨動，那蝴蝶也跟著飛動哩。你說說，這蝴蝶喜歡落在哪裏。喜歡落在哪裏呢？祝苦蓮複問一句。祝唐芬抬起頭對祝苦蓮一笑：瞧你這美胎子，明知故問了是不，這蝴蝶當然喜歡花啦，美死你了吧。芬姐，莫說我了，說說我娘親，她怎麼變成現在這樣子啊？祝苦蓮岔開話題說。你娘親啊，真是人強命苦啊，她那雙手真是巧，我們兩個加起來也比不上，那一手女紅活，這方圓百裏沒人敵過她的。你娘親十三歲進衛家大院，為衛家做了幾年女紅，不曬太陽，不淋雨，人便出落得越發的俊俏，女紅也是越做越精巧，這麼美的尤物哪個男人不愛啊？更討那些有錢有勢的老爺喜歡。衛家老爺看中了你娘，三番五次地調戲她。有一次，衛家老爺調戲你娘時，正巧讓他老婆看到。衛家太太可是個母夜叉，劈頭蓋臉地辱罵你娘一頓不說，還叫兩個長工把你娘綁在後院裏的一棵樹上，她親手拿著油燈去燒你娘的臉，就這樣，好端端的一張俊俏臉硬是燒成了一張醜八怪臉。祝唐芬說到這裏，祝苦蓮恨海難填地低吼一聲：好歹毒的女人，天誅地不容啊。隨即淚如泉湧，喃喃地喊：娘親，苦娘親啊。
當時，有人指點你外公去政府告衛家，你外公真的去告了。唉，告得發嗎？自古以來都是親護親，官護官。政府派人來調查，枉說是你娘想攀富貴勾引衛家老爺，衛家人才動了私刑。隻說是私刑用過了頭，責令衛家賠點錢，可賠的那點錢剛好隻夠治你娘的燒傷，這事也就不了了之。可你娘那能了之啊，她痛不欲生，不吃不喝，尋死覓活。你外公外婆日夜守著她，你娘幾次尋短見，都讓人給救下了。後來，你娘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就安靜下來了。祝苦蓮聽到這，猛地抬頭呆愣愣地盯著祝唐芬，說：我娘親怎麼有喜了呢？衛鳳雅汙了我娘親？
不是。聽說衛鳳雅倒是沒有得逞，但你娘親卻是真的有了身孕，不曉得是誰的種，無論你外公外婆怎麼問，你娘親就是不說。你外公沒辦法，就托人上我家給我大爹做媒。你曉得我大爹是一個又殘又病的人，哪能找得到老婆呢，可有人給他送老婆來，就是再醜他也樂意啊。但我爹不同意，大爹就尋死覓活。我爹還是不答應，大爹就拿火把喊著要燒房子，我爹被大爹逼得沒辦法，隻好點頭同意了。可結婚不到兩年，大爹就病死了。
那我親爹呢？他是誰？祝苦蓮問。
這，我也不曉得，我隻是聽我爹講的。祝唐芬說。
祝苦蓮曉得瘸子爹不是她的親爹。哪她親爹又是誰呢？娘親和她過這樣的苦日子，親爹為麼不來幫她們。祝苦蓮想問娘親，可她怕娘親不說，還勾起往事讓娘親傷心。祝苦蓮自己安慰自己：反正她很小的時候，瘸子爹就去世了，是不是親爹都一樣，自己也早就成了沒爹的孩子。但祝苦蓮又轉念一想，親爹是不是也不在了呢？無論如何要曉得親爹是誰吧，如若做女兒的連親爹是誰都不曉得，那不是讓人笑話。於是，祝苦蓮心裏就有了一個疙瘩：親爹到底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