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場大雪,這是今年的首場雪,下得特別大。早晨起來,雪還在落,隻是小了一些。漫山遍野的白,處處銀妝素裹,仿佛一個童話世界。地麵上的積雪可以從樹枝上的積雪看得出,足有三四寸厚。關爺廟屋簷頭上的冰淩有七八寸長,晶瑩卻不怎麼剔透。雪天雖然沒有霜淩的日子冷,但山裏的雪天仍然刺骨的寒冷。張朝宗站在關爺廟前望著白茫茫的雪,伸了幾個懶腰:娘的屁,說下雪就下雪了。突然,張朝宗好像想起什麼似的,哈哈大笑起來,轉身對屋裏喊:虎,通知兄弟們早點吃飯,今天我們去打年貨。
打年貨?到哪打年貨呀?外麵這麼厚的雪,而且還在落著呢。衛澤田站在大雄寶殿上說。
你做好準備就是了,到時候包你有年貨。張朝宗賣著關子笑說。
這時候,祝清秀也出了房間走到廟的前殿上:清秀,來來來,這老天爺可真是幫咱們哩。張朝宗向祝清秀招手說。
幫麼忙呀。祝清秀邊走邊回答著來到大門口,站在張朝宗身旁,望著眼前銀白閃亮的雪峰,觸情感歎:啊,好大的雪呀!
嗯,是一場好雪。呃,昨天,武二妹帶給你的消息是說祝亭齋今天做六十大壽是不?張朝宗側轉頭問。
嗯,她托人轉來的布貼圖上是這意思。
日子沒搞錯吧?
應該不會錯。布貼圖上貼了好大一麵銅鼓。老話不是說,二十四,過小年;二十五,打銅鼓;二十六,安穀神,二十七,掛犁耙;二十八,福雞鴨;二十九,家家有;三十日,團年飯……
好好好,日子不錯就行。今天,我們就去給祝亭齋祝壽,做一回不請自到的客人吧。張朝宗擺了擺手說。
朝宗,敵人要是趁著大雪天來圍攻我們,我們的武器裝備又沒有他們精良,還是早點防備著好。祝清秀說。
哈哈哈,你也太高抬他們了。你看看,這茫茫雪地哪裏看得見路,他衛慶幸有那膽子進山嗎?他朱連長不怕我們雪地裏藏的竹鋏咬他的腳嗎?昨天,你跟我說這事時,我是懷疑衛慶幸用祝亭齋的壽宴做誘餌想引我們下山,祝亭齋跟衛鳳雅是拜把子兄弟,我們得防著他點,今天就不同了,這麼大的雪,他們肯定不會想到我們會下山去攻打祝亭齋的。娘的屁,老子偏偏就要去給他祝亭齋祝壽。張朝宗說到最後竟咬牙切齒。
你這個分析應該是對的,我們來個神兵天降,突然襲擊,給他們來個措手不及。祝清秀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英雄所見略同。走,吃飯去。張朝宗望著祝清秀笑說。
吃過早飯,張朝宗把幾個分隊長通知到廟堂前殿開會:今天是古曆二十五,離過年隻有五天,得準備點年貨,讓兄弟們過個年吧。現在有人給我們準備了一份年貨,就等著我們下山去取。所以我們今天下山取年貨,具體安排這樣:我和子軍帶十幾個兄弟去取年貨,虎帶幾個兄弟接年貨,其他人守家,清秀,你照顧好傷員,有必要可以通知表姐多搞些消炎藥回來。張朝宗說話喜歡開門見山。
狼,到哪打年貨,又去哪裏接年貨?到現在我還沒弄清楚,總不能讓我帶著兄弟們摸不著方向亂跑吧。衛澤田說。
祝亭齋家。祝亭齋今天做六十大壽,有禮錢有宴席,娘的屁,他給我們辦好了年貨,我們能不去拿嘛,啊。虎,你帶人就在北崖上等我。張朝宗說。
走北崖?
下雪天,用軟梯走北崖是最好的選擇。再說,走北崖,不會暴露我們下山的行蹤,金雞穀要留一片幹淨的雪地給衛慶幸那群傻子看。張朝宗說,子軍,叫上兄弟們,我們出發。
北崖。位於關爺廟北邊一處懸崖,有好幾丈高,峭壁如刀劈,南邊的山溪穀,溪水湍急,是龍港河的源頭。張朝宗選擇關爺廟作棲身地,就是憑借這兩邊的天險,易守難攻。他們隻要把金雞穀守住,敵人就無法上來。
衛澤田帶幾個兄弟送張朝宗和祝子軍他們來到北崖,放下五副軟梯。軟梯,是用兩根麻繩中間係上木棍做成的一種便攜式攀岩工具。張朝宗和祝子軍一行人踩著軟梯迅速下到崖下,消失在茫茫雪野中。隨後,衛澤田命令兄弟們收起軟梯,隱在崖上靜等張朝宗他們回來。
攻打衛家大院,遊擊隊傷亡了好幾個人,死亡兩個,重傷四個,輕傷六個。他們從衛家大院撤回關爺廟,武器彈藥一下子充實了不少,但治傷的藥品稀缺難求,幾個中彈的傷員必須取出體內的子彈。可就是沒有外科醫生,連龍港街上的醫院也沒正規的外科醫生,一時到哪裏去找呢?張朝宗看著受傷兄弟那痛苦不堪的樣子,心如刀絞,卻苦無辦法,在廟堂後殿不停地打轉:用土辦法吧,從我開始。張召炎忍著痛疼說。
那至少要有消炎藥、止血藥吧。隻能這樣了,我和秋蓮去一趟龍港街,找我表姐搞些藥品來。祝清秀說。
搞個屁呀,山下正在四處抓紅匪,你們去,這不是送肉上粘板,節外生枝找麻煩。把刀子燒紅了動手取子彈吧,火是最好的消毒止血藥。準備去呀,還愣在這裏幹麼啊。張召炎吼叫。
祝清秀默然望著張朝宗不語。張朝宗沉思默想了好一會兒,說:我和祝書記想辦法去搞藥品。虎,你用土方法幫兄弟們取子彈吧。秋蓮,你們女隊員協助幫忙。子軍、子山帶人到山上扯草藥,要盡快處理好傷者的傷口,不能讓它潰爛發炎。
張召炎望著祝清秀和張朝宗並肩離去,心裏突然生出一陣酸楚,目光流露出絲絲哀怨和傷感,以至於衛澤田用燒紅的刀子刺入傷口取出子彈頭也沒感覺著痛。一旁幫忙照護的秋蓮,原本就心儀於他,此時更是敬佩得五體投地:召炎,你真是個純爺們,與三國的關羽——關爺一樣的硬漢子。
張召炎冷心冷麵地望著秋蓮,良久,才從那呆板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莫說話,好好休息,傷口己經包紮好了。秋蓮脈脈含情地說。
這一刻,在秋蓮的心中,張召炎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最偉大最完美最勇敢最頑強最帥氣的英雄漢,也是最值得她愛她疼她關心她為之付出一切的男人!過一小會兒,秋蓮又端了一杯溫開水來到張召炎床前,看到張召炎雙目緊閉,麵含微笑,一種充滿了無限甜美而幸福的神態。秋蓮也隨之心醉神迷。但她不曉得,此刻,張召炎正處於是夢非夢中,迷迷糊糊感覺自己穿一身藍色卡嘰中山裝,眉笑顏開地牽著祝清秀的手,緩緩地走向關爺像前。祝清秀一身大紅棉襖棉褲,含羞帶笑。兩邊站立的兄弟們拍手跺腳,高呼呐喊。他和祝清秀跪在關爺神像前,虎為他們主婚,大聲喊:一拜天地,二拜關爺,夫妻對拜……突然,他聽到有人輕喚:召炎哥,召炎哥,張分隊長,做什麼好夢啊,笑得這麼甜。
張召炎睜開眼,看到秋蓮站在床邊,俯身拍打他的肩膀,滿臉春色地望著他眯眯笑。而他臉上的笑卻倏地淡了許多:召炎哥,喝點溫開水,剛才出了那麼多虛汗,多喝點溫開水對身體有好處。秋蓮溫情脈脈地說。
秋蓮這一說,張召炎還真感覺有些口渴舌燥:嗯,扶我坐起來。
別動,傷了膀子,那可是個活動關節,一動怕要撕裂傷口,你躺著,我喂你喝。秋蓮輕輕地按了按張召炎的胸脯,迅速舀了一調羹溫開水送到張召炎嘴裏。她舀起第二調羹開水,一邊喂一邊問:召炎哥,要是有顆子彈射向我,你會為我擋嗎?
會。隻要是我們遊擊隊的兄弟姐妹我都會為他們擋。張召炎答。
秋蓮對張召炎的答話前麵一喜,後麵一慍,不過,這隻是一閃而過的變化,張召炎看不出來,秋蓮也沒留意,繼續喂水:召炎哥,你眼睛又大又亮,像一麵鏡子哩,照出我的臉啊。
傻瓜,照不見人哪能看得見東西,你的眼睛也照得出人影啊。張召炎笑著說。
真的,真的嗎?你看看,照出你沒有?秋蓮把頭直俯到張召炎臉上說。
有。要是沒有你如何能喂我喝水呢。
以後你就做我的鏡子吧,我對著你的眼睛梳頭。
那麼樣看得清呢,改天我給你買一麵大鏡子。
不呢,買的鏡子是死的,我要你這活鏡子,走到哪裏都可以照。秋蓮撒嬌撒癡地說。
張召炎當然明白秋蓮話裏的意思,但他故意裝著不懂,說:虎的眼睛比我的眼睛大,找他做鏡子更好嘛。
不願意就算了,幹麼提別人嘛。秋蓮心裏清楚,衛澤田喜歡自己,正在追她。秋蓮聽張召炎說這話很不高興,陰著臉,一言不發,喂完水,也不打招呼,轉身離開。一出門,正巧碰上衛澤田:秋蓮,你去睡會兒吧,昨晚累了一夜。衛澤田說。
秋蓮一肚子氣正沒地方撒,聽到衛澤田這話,頓時爆發了,猛地大聲吼叫:我睡不睡關你麼事呀,當個副隊長什麼事也要管呀,人家不願意,你還死皮賴臉求呀,送一條命人家也不稀罕。衛澤田被秋蓮吼得丈二和尚摸不著腦門子,兩眼疑惑地盯著秋蓮,良久,說:誰招惹你了,莫名其妙地發這麼大的火。
我就這樣,不喜歡就離我遠點,少在我麵前假殷勤。秋蓮說完氣呼呼地跑開了。
中午,秋蓮又端了一碗粥來到張召炎房間,陰著臉坐在床邊準備喂他吃:還是我自己來吧。張召炎說。
哦,是不是想找隊長告狀,說我沒照顧好你。我曉得你什麼事都逞能,了不起呀。秋蓮說著把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坐在床邊淚眼汪汪地生悶氣。
好好好,你喂我吃。
我才不喂呢。說著猛地站起來,幾步走到門口,喊:二妞,二妞,過來喂張分隊長吃飯。
一會兒,汪二妞來到張召炎的房間,秋蓮隨即出去了,汪二妞端起桌上的粥碗,小心翼翼地喂張召炎吃粥。
一下午,秋蓮沒去張召炎那裏,一直都是汪二妞在照料:二妞,隊長他們回來了嗎?
還沒呢。
嗯,一整天了,怎麼還沒回呢?張召炎似自語,又像是對汪二妞說。
過了不多時,張召炎又問:二妞,隊長他們回來了沒有?
還沒呢。
張召炎隔一會兒又問一次,已經問了好幾次了:衛隊副派人下山接應他們沒有?張召炎又問。
沒呢。
去把衛隊副叫來,說我找他有事。張召炎說。
呃。汪二妞應聲出去了。很快,衛澤田來了:豺,有麼事?傷口痛得厲害?
虎,狼和清秀出去一整天了,還沒回,是不是遇到麻煩了,你派人下山去接應他們啊。
豺,你放心,狼說過,可能要幾天時間,我們這裏離龍港街二十多裏地,來回走,也得將近一天啊,他們還得搞藥品,就算順利也要些時間,是吧。衛澤田說。
哦,也是的。兄弟們的傷都無大礙了?張召炎問。
暫時還比較穩定,隻要不發炎,幾個輕傷員,三五天就會好。衛澤田答。
這一夜,張召炎輾轉反側地睡不著,雖然他也強迫過自己要睡,可是越強迫自己越是睡不著,腦子裏翻來複去的盡想些祝清秀遭遇何種危險,或者與狼發生什麼曖昧事,抑或幻想與自已怎麼怎麼了,亂七八糟,無中生有的怪怪奇奇的事攪得他心煩意亂,一直折騰到次日淩晨,實在是疲倦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張召炎一覺直睡到中午過才醒來,一醒來就找汪二妞:二妞,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隊長他們回來了沒有?
已是中午過了,張隊長和祝書記還沒回呢。
還沒回?兩天了,還沒回?一定遇到事了,二妞,你幫我叫衛隊副來一下。
啊。汪二妞答應著出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 衛澤田來了,剛跨進房間,張召炎就迫不及待地說:虎,你也沉得住氣,狼他們出去兩天還沒回,是不是出了事,你得派人下山探詢一下啊。
衛澤田一笑,不緊不慢地說:狼下山前交代過,如果三五天不見他們回,也沒信息傳回來,就派人直接去龍港街找清秀表姐。現在時間未到,我不敢違抗狼的命令。
狗屁,狗屁,狗屁。張召炎連續說了三個狗屁發泄自己的氣惱。衛澤田則默然退了出去。
張朝宗和祝清秀下了金竹尖山沒敢耽擱,一路上誰也不說話,都埋頭一心趕路。山路本來就曲裏拐彎,七高八低的很難走。兩人走不多時,就汗珠涔涔,渾身冒熱氣,但兩人腳步都沒有放緩。張朝宗一邊趕路一邊脫下外麵的棉衣,兩隻袖子往脖子上一係,背著棉衣走在前頭,祝清秀也解開了棉衣扣子,披著棉衣緊跟著張朝宗後麵,兩人一前一後往龍港街趕,二十多裏山路還是走了將近四個小時。
到了衛家鋪莊,離龍港街就不遠了,兩人停了下來,買了一擔柴火,張朝宗挑著前麵走,祝清秀提著包袱後麵緊跟著,兩人扮成一對鄉下夫婦去街上趕集,徑直往街道口走,過路卡,看到好些國軍和保安隊員在檢查往來路人,就是沒有人上前來搜查或盤問他們,兩個人若無其事地到了清秀表姐家。
清秀表姐家在龍港街正街,與武家棺材店隻相隔三家店鋪,是一棟磚木混建的兩層樓房,下層是青磚砌的,屬臨街鋪麵;二樓是木板結構,住人。清秀表姐精明潑辣,在自己的鋪麵裏開了個日雜百貨店。表姐夫姓武,為人老實厚道,在黃得勝的營部燒火。家裏大大小小的事均由她表姐作主。
祝清秀一進鋪麵叫了聲:表姐。表姐抬頭一看,發現是祝清秀,怔在那裏,半晌不敢應,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出話:我的娘呃,你真是個不要命的,好在鋪裏此刻沒人買貨,快上樓去吧。
表姐,別那麼緊張,我是你表妹,來看你和表姐夫的,這位是我們的同鄉,姓張,幫你家送柴火的。祝清秀笑嘻嘻地走到表姐身旁。
清秀表姐看了一眼張朝宗:一個男人戴著一頂黑色的福神帽,帽子罩到眼眉下,兩個耳朵也包了一半在帽裏。也不太注意,倏忽間轉回頭和祝清秀說話:啊,也是的,看,自已嚇自己。清秀,你不曉得啊,這段時間,龍港街每天都在殺人。唉呀,真嚇人呀,哪叫殺人,就是殺雞殺豬也不過一個死,他們那樣殺人,說出來都心驚肉跳,淒不忍聞啊。表姐滿臉悲戚。
表姐,不要怕,也不要灰心,革命總有一天會成功的,你對革命要有信心,要相信共產黨和革命紅軍一定會回來的。祝清秀低聲說。
清秀,國軍和保安中隊每天在抓共產黨、遊擊隊員,連他們的親屬都抓,抓來就殺。一刀殺了也幹脆,可他們想出各種惡毒的酷刑,殘忍的殺法來折磨他們。掏心、割鼻、挖眼、釘手、剝皮、淋熱油……好多好多種,我都說不清楚,嘖嘖嘖,看著的人都像得了重病似的全身不舒服啊。表姐說著眼淚已經出來了。
表姐,這筆筆血仇我們先記著,總有一天會為我們的同誌報仇雪恨的。祝清秀咬牙切齒地說。
清秀,今天你們冒險來龍港,肯定有重要事吧。表姐突然轉換話題問。
你聽說過遊擊隊攻打衛家大院嗎?有幾個遊擊隊員受了傷,需要些消炎、止血藥,想請你幫忙買些。祝清秀輕輕地說。
我聽說過,你們為了解救幾個被抓的遊擊隊員,攻打進去了,卻沒救到人,衛鳳雅把人轉移到其他地方去了,是吧。唉,聽說有兩個是拉到龍港街上殺的。那些斫頭的,用竹簽把人四肢釘在木板上,然後活生生地剖肚子,掏出心來,那慘狀真是目不忍視啊,掛在街上示眾了好幾天,誰還敢去幫你們,誰還敢去參加遊擊隊啊。表姐淚水盈盈的。
表姐,敵人這樣殘殺共產黨人和遊擊隊員,目的很明顯,我們不能被他們的殘忍手段嚇倒,更要起來反抗,那裏的壓迫越大,那裏的反抗就越大。表姐,你要堅定自己的信念,要相信革命是會成功的。祝清秀緊緊地握住表姐的手,仿佛想把自己的力量傳遞給表姐。
聽說你們隊長麻子紅能飛簷走壁,全知全能的世外高人,怎麼會讓衛鳳雅他們抓了那多人啊?表姐悄悄地問。
俗話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麻子紅是高人,但高人不是神,也有失算的時候啊。祝清秀乜了一眼張朝宗說。
嗯,也是的。什麼算得到,那不叫人了,叫神仙。神仙隻要拿起筆打勾就能將那些壞人勾到陰間去了。是吧。哈哈。表姐愁容轉笑臉,表妹,你們先到樓上休息,我讓虎子去叫你表姐夫回來商量買藥品的事。
表姐,我們不累啊,表姐夫會不會……
嗨,放心吧,你表姐夫不會亂說的,他聽我的。表姐沒等祝清秀說完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搶過話茬說。然後對著二樓樓口喊:虎子,快下來去喊你爹,說家裏來了客人。
不多時,咚咚咚,從樓上下來一個七歲小男孩:虎子,認得表姑嗎?祝清秀摸著男孩的頭說。
認得。
認得,認得,沒聽見你叫聲表姑。表姐陰著臉說。
表姑。男孩叫了一聲飛快地跑出門去。
約莫一頓飯的時間,虎子和一個青年男子一起回來了。男子中等身材,微顯白胖,初略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忠厚老實的本分人。前腳剛跨進門,便與祝清秀打招呼,完全沒有表姐初見到祝清秀時那般驚愕,很淡定地叫了一聲:清秀,你們來啦。可能是路上虎子告訴了他,家裏來的客人是誰。
隨後,祝清秀和張朝宗跟著表姐、表姐夫上了二樓,虎子在下麵看鋪子。一直沒開口說話的張朝宗在祝清秀旁邊坐下,把福神帽子向上推了一下,露出半載眉頭,開門見山說:表姐夫、表姐,我們急需一些消炎、止血藥,想請你們幫忙,還想利用表姐夫的身份送我們出龍港街。
這位是……
啊,忘了給表姐夫介紹,他是我們金竹尖遊擊隊隊長……
麻子紅!表姐、表姐夫異口同聲地說,失敬,失敬,你可是我們龍港家喻戶曉的英雄,很多人都期望一睹你的真容,嗬嗬,我們有幸,今天能見識下廬山真麵目。表姐夫雙手抱拳。
哎,清秀說是同鄉,戴著福神帽,我瞧一眼,也沒看清楚,認為真是同鄉,沒想到是大名鼎鼎的英雄啊。表姐一臉歉意地說。
鋪麵人雜,怕外人聽見了,給表姐帶來麻煩。
唵,街上貼的告示,不是說遊擊隊長是個麻……表姐有些疑惑地說了半截話,祝清秀當然明白表姐後半截話的意思,笑著補充說:是個花麻子,是吧。
哈哈哈,張朝宗爽朗地笑起來:他們是說遊擊隊長麻子紅,滿臉都是麻子,對吧。張朝宗說著把福神帽摘了,笑容可掬地望著表姐、表姐夫,麼樣?沒有麻子吧,是不是把你們給弄糊塗吧?
你,你不是張……
張朝宗,信義會會長,對吧。嗬嗬,告訴你們,信義會會長是張朝宗,張朝宗也是麻子紅,還是忠義堂堂主、堂將狼、金竹尖遊擊隊隊長,幾張麵皮,一個人。張朝宗笑眯眯地說。
哦,外麵說得紛紛揚揚麻子紅,原來……啊,這招高!都龍港所有人都矇了。表姐夫伸出大拇指讚歎。
唵,你們為麼要取“麻子紅”這個名字呢?表姐好奇地問。
這些都是秘密,不能說的,表姐,你可不能對外說啊。祝清秀叮囑道。
嗯,我曉得。表姐點頭答著。
不能亂問,也不能亂說,這是遊擊隊故意糊弄敵人的策略。表姐夫對表姐說完,又轉過臉來對祝清秀和張朝宗一笑。
好了,我們不說這事了,都是些過去了的事,還是談一下買藥具體事。祝清秀說。
表姐夫麵有難色地說:這藥品一下子要搞這麼多,有些困難,現在查得緊,龍港街也就兩家藥鋪,一次買多了,人家會懷疑的。
那多找幾個人去買呀。表姐插話。
短時間突然有這麼多人買消炎、止血藥,人家不追查的?就你聰明,別人也不傻。表姐夫瞪了表姐一眼說,先買點應下急,再想辦法慢慢買。可買了藥品麼樣送出去呢?你提著藥品滿大街走啊,那些大頭兵一定會查的,再說也過不了路卡。
我們來時,路卡的兵問都沒問一下,我們徑直過了路卡。祝清秀說。
他們看見你挑著柴火,又是進街的,也就不查了。現在那些共產黨員、遊擊隊員誰敢到龍港街來,連他們的親屬都在四處逃四處躲。表姐夫說。
我們有辦法進來,一定有辦法出去。張朝宗說。
哎,我有個辦法送藥品。祝清秀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麼辦法?三個人一齊望著祝清秀。
祝清秀俏皮地眯眯眼,笑了笑,說,我們可以從布貼上想辦法,布貼不是有平麵布貼和實體布貼嘛,我們可以用實體布貼把藥品運出去。先做一批布貼坐墊、童枕,把內麵要填充的棉花、喬麥殼等物質換成藥品,帶出龍港。
嗯,這個辦法可以試一試。表姐夫點點頭說。
那就這麼定了,吃了晚飯行動。張朝宗說。
幾個人商量好之後, 表姐夫出去了。祝清秀和表姐開始做實體布貼。張朝宗給她們打下手,一時拿剪,一時拿布,一時拿線,一時調糊漿,樓上樓下跑個不停。
天黑了好一陣子,表姐夫才回家,提了一大包藥品上樓:他們沒懷疑吧。表姐關切地問。
沒。我說是幫部隊上買的。表姐夫憨憨地笑著。
表姐夫,表姐總說你老實巴交的,我看你不老實嘛,說假話蠻像真的。祝清秀開起玩笑。
老實人總有聰明一回吧。表姐接過話說。
藥店老板靠得住不?我們不能給你們帶來麻煩呀。張朝宗關切地問。
店主不會說的,這世道亂得很,他們也怕惹麻煩。表姐夫說。
那就好。張朝宗說著便和表姐夫開始往做好的雙鳳童忱、麒麟坐墊內裝藥品。祝清秀和表姐忙著做實體布貼,幾個人忙了一夜,直到雞啼二遍才去睡。張朝宗和祝清秀己經一天兩夜未休息了,頭挨著枕頭就睡著了。
表姐夫仍象往常一樣,天剛蒙蒙亮就去黃得勝的營部做飯。他想快些把營房裏的事忙完,早些回家送走張朝宗、祝清秀,怕他們住長了出事。
表姐夫出門,表姐又眯糊了一會兒,然後起來做飯,開門做生意。忙完了這些之後,便叫醒張朝宗、祝清秀起床吃早飯:清秀啊,昨夜我去睡之後,總也睡不著,想你到龍港街來就是不安全,萬一出了事麼辦,這段時間你千萬不要來了,有麼事就去岑南莊找唐芬,叫她幫你辦。我們女人提個籃子、做做女紅,互相串串門,走走親戚,人家不會懷疑的,是不?表姐坐在飯桌前對祝清秀說。
哎喲,表姐,你這話真是提醒了我嘞,這次,藥品不夠,以後,你隔三差五買些藥品回家,封在雙鳳童枕和麒麟坐墊內,記住,裝了藥品的雙鳳童枕,五隻鳳尾少做一隻,麒麟坐墊的麒麟多做一隻角,我讓衛家鋪的布貼姐一星期到你這裏來拿一次,黃橋莊的布貼姐到衛家鋪取,衛家太屋莊的桂花到黃橋莊取,武家莊到衛家太屋取,唐芬姐到武家莊取回家存著,我們再派人到唐芬姐家取,大家這樣一家一家地傳,安全些,行不?祝清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