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完四龍是如何被砍了頭的,謝過莊龍。他一臉嚴肅,要我為龍逆之事去向其他三龍道歉。我是不敢看他們的眼睛的,害怕被燒成炭棒。漓龍和校龍問了詳細情況,聽我一一回答後,都連聲稱奇,燭龍則懶洋洋的說,不必了,反正沒了身體,龍逆對他也沒什麼用。
天色不早,我走回廊內,躺在怪人設置的劍氣之床上,心裏有些忐忑,也對怪人產生了一些敬畏。
“以雙刃為脛,氣為足,此人定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劍道高手。”記得莊龍最後如此評價他。說不定,怪人還真的很厲害吧。
現在又覺得天還早,我這麼幹躺著,也相當無趣,於是啟口唱起了韓老妖末日歌。恰巧韓挾回來了,他站在一旁聽了半晌,把我拉起來:“編這歌的人,怕是很恨我吧。”他麵衝我,口氣卻像自言自語,眼神飄離。“豆兒,你呢,你恨我嗎?”
“我?我不知道。如果大家都恨你的話,那我也許——”
“都恨我嗎?為什麼有的人稱我為韓大仙,有的就叫我韓老妖呢?——我們不說這個了,”韓挾大不如往常,哼哼唧唧道,“豆兒,跟我說一些你的事吧,我從未問過你的事呢。”
我想了一下說:“那廊主你也必須告訴我一些好玩兒的東西。”
“好。豆兒,你知道為什麼你爹給你起‘弁礱’這個名字麼?”我搖頭。韓挾指了指大門,我便披上外衣和他出去了。天很灰,隻看得見啟明星,而很快,連那星也沒了,隻留下一片灰色的亮。恍惚間有一些小獸自麵前躍過,我也不去抓它。韓挾也是。山林間驀的出現一隻大手向那小獸捕去,它卻躲開了,嘶鳴哀叫一聲飛上蒼穹。我和韓挾明明都看到了它,卻都很小心的把視線移開。
在這個無星的夜裏,韓挾偏要給我講神仙們的事情。他低著頭說,神仙都是白天睡大覺,夜晚出沒的。他們直到太陽落山後才起來在天空中下棋,流星便是氣絕而被提掉的白子。神仙的一局棋下得如此之長,以至於誰在有生之年都無法看得到星空棋局的終盤。棋盤是深黑色的,所以我們在地上見不到黑子。可神仙懂得如何分辨各種各樣不同的黑,所以呀,我們就不用擔心他們了。
韓挾就絮絮叨叨說了這些廢話。
“這世間如星空,也是黑多白少——人心也是一樣的道理——對了,豆兒的字是什麼,能告訴韓伯伯麼?”
爹說過,我的字是絕不可以隨便告訴外人的。“朔衝”究竟意味著什麼,我並不明白,但也隱約覺得這一定同我的命運有關。隻是一想到我的命運,心底就像灼傷了一樣疼痛。我咬咬牙動了點歪腦筋,信口胡謅:“爹講過,如果別人問起我的字,我隻消說‘下奕’便是了。其實我的真字是‘道歧’,我都沒敢對園丁爺爺說呢。”
廊主以為我無意間露出了馬腳,實際上,他被我的這點小聰明蒙了很多年。他臨死前,還以為我叫曾道歧呢。
廊主半天不說話,像是在揣測我名字的用意。我扯扯他的衣襟問:“廊主伯伯,我們說好的,你也要告訴我一些不知道的事啊。我不想聽神仙的故事了。”
“哦,”廊主說,“那豆兒想知道什麼呢?”
我就問他,為什麼鬥而廊的格子還有空的。韓挾擺出一幅認真的表情,說有空當,自然要用人頭來填滿。當鬥而廊中由斷根生製成的架子上的空檔消失,他也算大功告成,功德圓滿。成功之後,就是結束。我說:“那麼廊主伯伯,你收集這些人首獸身的雜物的腦袋到底要做什麼呢?”
“知不道,”韓挾說著不斷眨巴眼睛,這勾起了我的一絲厭惡。他讓我想起了那些蠕動的毛蟲。
“哦?”我說。
“嗯。”
這一定是個謊言。韓挾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故意瞞著我不肯說,因為我是小孩。我打心裏討厭他們那麼看我。每次鬥而廊商議問題,無論大小,甚至關於晚餐吃什麼的事,何但伯便令我一邊兒去。我插嘴發表見解,他們便叫我住口。豆兒也是很聰明的,可是誰都不肯承認這一點。鬥而廊中,唯有這最令我傷心。
我在那本日記上讀到過,大約是說,他對收集人頭有著強烈的興趣。現在看來那日記一定是韓挾的了,正是他,花費三十三年的時間,又苦心經營了不知多少年,總算讓黑壓壓的頭顱幾乎填滿了整個鬥而廊。
韓挾的喃喃自語打斷了我的思路。我回過頭看著他。“豆兒……脰兒……你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呢?我又為什麼要給我的長廊取這個名字呢?”
“我的名字可跟你這鬥而廊完全沒有關係,”我說,“我可不喜歡有人把人頭當做收藏品來欣賞,我爹爹也是。”
“不,豆兒。你可知道,我為什麼從你爹娘手裏把你搶到這裏麼?”
“是受了瞎老頭的指使吧。”我一想到他們祖孫倆,便氣不打一處來。
“什麼瞎老頭?我要你來,其實是想割了你的腦袋的。”韓挾的眼睛裏有火焰閃過,他轉身拔了一些狗尾巴草,撓撓鼻孔,然後打了響亮的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