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不清的光線,陰冷潮濕的稻草氣息,尿騷味,飯菜的餿味,人身上長年累月未清洗積攢的惡臭味交織出腐朽汙雜氣息盤桓不去。王成蜷縮在牆角,拚命把身體縮進為數不多的稻草中,想要抵擋這不知從哪裏鑽進來的陰冷刺骨的寒風,雖然這隻是徒勞。隱隱的好像還能聽到隔著幾個牢房,傳來的時斷時續的鞭子抽打皮肉聲及哀嚎聲,聽著聽著,身上的傷口似乎也在隱隱作痛,他咒罵一聲,頂著幾根稻草坐起來,想著去年春天接了一樁生意,讓他找幾個兄弟趁兵部尚書千金出門踏青,假意打劫,本以為隻是陪風流公子演演英雄救美的戲碼,卻不想在拿了豐厚的酬勞後,還來不及捂熱,便被人從後捅了一刀丟進了河裏。幸好他命大,那一刀沒要了他的命,但也受了重傷,他知道這件事肯定沒那麼簡單,揚州城是不能待了,偷偷摸摸在城裏養了幾日傷,便急忙離了揚州來到京城。他知道是惹上事了,在京城也過得心驚膽戰,生怕那人發現他沒死派人來追殺。如此直到過年邊上,他實在手癢得厲害,進了賭坊,正賭的興起,卻被官兵抓了起來。他“呸”了一聲,暗罵晦氣。
走道上有輕緩的腳步聲有節奏地傳來,慢慢近了,停在他牢房前,王成艱難地抬起頭,這幾日來的嚴刑拷打著實讓他吃了大苦頭,淩亂的頭發遮擋了視線,他微微晃了晃頭,入目是一雙嶄新的官靴,隻是似乎偏小了些,再往上卻是一個黑色連帽鬥篷從上到下裹得嚴實,隻有些許帶暗紋的煙青色裙擺從裏麵探出來,來人的臉背著光又隱在帽簷的光影裏看不真切,隻是偶一偏頭,暗室中似有雪光一閃,潤澤如月光。
“王成?”年輕女子的清冷的嗓音響在耳邊,委實太動聽了些,王成愣了愣,多年混跡市井的經驗直覺地告訴他,來人身份不簡單,不敢怠慢,連忙忍著痛翻身跪下:“是,是,正是小人賤名,不知貴人有何吩咐?!”
那人卻默了一瞬,“你之供述是否屬實?!”
“貴人明鑒啊,小的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有半句虛言。小人真的是受人指使,隻是聽命演場戲罷了,小人無父無母,平日也隻敢幹點偷雞摸狗的事,就是借給小人一萬個膽子,小人也不敢去打劫尚書小姐啊,那人還讓小人對弟兄保密,沒想到他竟然是為了要殺小人滅口,幸好小人命大……不然小人真”
“夠了。”來人淡淡製止了他的喋喋不休。
“我隻再問你一遍,一直以來指使你,要殺你滅口的人是誰?!你隻要把你知道的如實道來即可。”聲音還是清冷冷的,卻竟透著攝人的威懾來。
“是……是揚州蘇府管家蘇仁。”
蘇仁!揚州蘇府,第一皇商,天下首富,江南糧米盡在他家後院,是了,果然如此。蘇仁是蘇遠的人,既然是他指使,背後必是蘇遠的操縱,那他的出現,是無意?她自失一笑,以他的謀算,又怎麼可能用這麼漏洞百出的戲碼?!將計就計才是他的風格,說不準,蘇仁早就被他收用,連這個戲碼也是他指使蘇仁攛掇的蘇遠,而蘇遠卻隻能吃一個暗虧,還得幫他殺人滅口,否則日後被查出,兵部尚書饒不了他。
好一個蘇家,好一個皇商,好一個兵部尚書……明明早就看了口供,卻還是不死心想來親耳證實。她不由得倒退了兩步,王成好奇又惶恐地飛快抬眼,從牢房窗戶投射進來的月光正照在那人臉上,那人在月光裏煞白了臉,一弧下頜精致而流暢,唇色分明,未施粉黛,卻透著驚人的清豔。
他又飛快地垂眸,心中驚疑不定,竟然是她!
出了刑部大牢,打發走候在門口的刑部大小官員,清寧恍恍惚惚無意識地在街上晃悠,小茹跟在身後默然無語,今日的帝都似乎特別熱鬧,到處張燈結彩,家家戶戶門上都貼上了紅底黑字的春聯,倒了的“福”字。夜市上人群熙熙攘攘,百姓們換上了簇新的襖子,垂髫的孩童一手拿著糖葫蘆,一手拿著竹編的螞蚱,相互追逐著,嬉戲著,從她身前身後穿過,繞著圈,在人群裏鑽來鑽去。時遠時近“劈裏啪啦”的爆竹聲響裏,她怔怔地想:是了,今日是除夕呢,怪不得今日皇兄要她進宮呢。
“快看!煙花!”周圍的人群紛紛駐步,驚歎聲此起彼伏,她下意識地抬頭,絢爛的煙花一朵朵在她頭頂的碧海蒼穹綻放,漸隱去,轉眼又被同樣絢麗多彩的煙花替代,織就這河山如畫斑斕人間。這三千裏繁華如夢似幻,倒映在她漆黑如點墨的眸中,沉沉的,不可窺探,夜風吹動她額前散落的零星碎發,那麼短,居然也能被吹進眼睛裏,澀得很。
良久,小茹聽到她幾不可聞的聲音近乎歎息著傳來“回去吧。”
蘇離,原來不是你欺騙了我,而是我,一直未曾看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