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在彈奏曲調之前,重新彈一下主音。
在6年前的一天,路易莎與她弟弟的一次聊天被偷聽了,他們開始便說的是:“湯姆,我很驚奇”——偷聽者就是葛擂梗先生,他一聽到這話,便向前走到有光亮的地方,然後說道:“路易莎,永遠不要驚奇!”
那種僅重視培養理性,卻不怎麼重視情感培養的教育方法的關鍵就是這點,它的秘密也是這點。永遠不要驚奇。要通過加減乘除來設法解決每一件事情,而永遠不要驚奇。麥卻孔掐孩先生會說,將那邊的那個才會走路的孩子帶到我這裏來,我能令他永遠不會覺得驚奇。
現在,除了非常多的才會走路的幼兒之外,在焦煤鎮恰好還有相當數量的孩子,一直在向著那無盡的世界爭分奪秒地走著,20年,30年,40年,50年,還有更長的時間。這些不祥的孩子們在任何人類社會中昂首闊步地溜達,都是一種令人擔憂的人物!18個教派在研究應當用什麼方法使這些人變好時,為了取得一致便無休止地抓彼此的臉、拉著對方的頭發——可他們從未取得一致;而方法卻能很好地適應於這些被慎重考慮過的目標,這是一個令人奇怪的現象。盡管如此,雖然他們在其它每一個特殊的、可以想象的和不可想象的方麵(特別是不可想象的方麵)都意見相左,可在一點上他們卻著實非常統一,即這些不幸的孩子們永遠不能覺得驚奇。第一派人說:他們必須相信每一個事物。第二派人說:他們必須接納政治經濟的每一個事物。第三派人為他們寫了很多令人沉悶的小冊子,表明一個長大成人的好孩子總是會去儲蓄銀行,而長大成人的壞孩子總是會被流放在外。而第四派人,在裝成滑稽可笑的沉悶外表下(確實是非常憂鬱),將知識的陷阱胡亂地偽裝遮掩起來,而這些孩子們就應該被偷偷帶來,誘騙進入其中。可全部這些派別卻都同意他們永遠不能去驚奇。
在焦煤鎮有一個圖書館,普通人都可以隨意進入。葛擂梗先生對人們在圖書館裏讀什麼而精神大受折磨:在這一點上,製成圖表的闡述像是一些小河流,周期性地流入所有圖表彙成的那怒號著的海洋中,不曾有一個潛水員能潛入海洋深處,然後清醒著上來。這是個令人沮喪的情況,但一個悲慘的事實就是甚至連那些讀者們也在持續不斷地覺得驚奇。他們對人性,人類的熱情,人類的希望和恐懼,鬥爭、勝利和失敗,煩惱、歡樂和憂傷,普通男人和女人的生與死感到驚奇!他們偶爾會在15個小時的工作後,坐下來讀一些純粹的故事書,故事是關於男人和女人的,差不多就像他們自己,關於孩子的,差不多也就像他們自己的孩子。他們極其鍾愛笛福,而並非歐幾裏得,而似乎在大體上,戈德史密斯會比科寇更令他們覺得安慰。葛擂梗先生一直在計算這道古怪的算術題,用筆算或心算,可他從來不曾弄明白怎麼會得到這樣一個無法解釋的結果。
“我厭惡我的人生,露。我徹底憎惡它,我痛恨每個人,除了你。”那個異於常人的小湯姆在暮色中坐在那個仿佛理發廳似的房間裏說道。
“你不痛恨西西吧,湯姆?”
“我討厭被迫稱她為朱浦。而且,她也厭惡我。”湯姆憂鬱地說。
“不,她不會,湯姆,我肯定!”
“她一定會的,”湯姆說,“她一定恰恰憎惡並且討厭我們整個這一套。我認為在他們利用她之前,會將她的頭腦徹底弄混亂。她仿佛逐漸變得像白蠟似的慘白了,而且沉重——就像我一樣。”
小湯姆雙腿分開,坐在爐火前的一張椅子上發表了這些觀點,他的胳膊支在椅背上,陰沉的小臉枕在胳膊上。他的姐姐坐在爐火旁那個較暗的角落裏,一會兒望著他,一會兒凝視著墜落到壁爐地麵上的明亮火星。
“至於我,”湯姆說,用他那充滿慍怒的雙手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將頭發弄得一片混亂,“我是一頭驢,這就是我。像驢子似的頑固,比驢子更愚蠢,我得到和驢子差不多的快樂,會像驢子似的喜歡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