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蠟燭在窗台上發著微弱的光,一個黑色的梯子已經立在窗外,一個為了掙紮著活下來的妻子和一大群饑餓的孩子將他們認為是這個世界上最寶貴的人從上麵滑著送下來,對此,斯蒂芬在他自己的意識外,又加上了一種討厭的想法,在這世上的所有災難裏,沒有哪一種像死亡分配那樣不平等了,出生的不平等根本不算什麼。因為,假如說,國王的孩子與織工的孩子在今晚同時出生,這種所謂的不對等,比起任何一個對你有用、又被你深愛的人去世,而另一個自暴自棄的女人還活著的這種不對等差遠了。

他從外麵回家,沮喪地走進來,呼吸都要停止了,拖著緩慢的步伐。他上樓到房門口,開門進了屋子。

裏麵安寧沉靜。瑞秋在那兒,坐在床邊。

她轉過頭來,臉上的光輝照亮了他內心的陰霾。她坐在床邊,看護、照顧著他的妻子。這就是說,他看到有個人躺在那裏,他非常清楚,那一定是她,瑞秋雙手放下帳子,這樣一來她就被遮住看不到了。她那有失體麵的衣服已經拿走了,一些衣服也放到了屋裏。每一件東西都根據他一直以來擺放的次序擺好,那個小爐火也被重新調整了一下,壁爐也才被打掃過。對他來說,他似乎可以從瑞秋的臉上看到所有這一切,除了望著她的臉,什麼都不看。當他望著她時,他的視線被滿眼的熱淚模糊了;可之前他沒有看到她是多麼真摯地望著他,而她自己的雙眼裏也充滿了淚水。

她重新轉向床的方向,看到那裏一切都很安靜,於是她心滿意足,用低沉、鎮定、又歡快的聲音說起話來。

“我很高興,你終於回來了,斯蒂芬。你回來得實在太晚了。

“我一直在外麵來回溜達。”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晚上天氣太糟了,你不應該這麼做。雨下得非常大,又起風了。”

風嗎?確實,刮得非常厲害。他聽得見煙囪裏轟隆隆作響,猶如驚濤駭浪一般的聲音!不過,他在那樣的大風裏在外溜達,並沒感覺到風在刮!

“我白天已經來過一次了,斯蒂芬。房東太太在午飯時過來找我。她說,這裏有個人需要照料。確實如此,她是對的。她神誌完全恍惚,已經迷離了,斯蒂芬。她還受傷淤血了。”

他緩慢地走到一張椅子旁邊,坐下了,在她麵前低下了頭。

“我隻是過來做我力所能及的一點兒事兒,斯蒂芬;第一,因為我們兩個人從女孩子開始就一起做工,也由於你向她求婚以及娶她時,我就是她的朋友——”

他將他那滿是皺紋的前額埋到用手裏,發出了低沉的歎息。

“其次,我了解你,非常肯定並深信你太仁慈了,不會任憑她死掉,更不會讓她在需要幫助時遭罪。你清楚是誰說的:‘讓你們當中沒有罪過的人,對她扔第一塊石頭’這裏有很多人做這樣的事。她已經落到這步田地,你不應該是最後一個丟石頭的人,斯蒂芬。”

“哦,瑞秋,瑞秋!”

“你一直是個悲慘的受苦之人,老天會報答你的!”她以一種憐憫的語氣說,“我是你可憐的朋友,全心全意為你。”

瑞秋所說的,那個自作自受、被世人摒棄的女人所受的傷,似乎在脖子上。她此時正在包紮傷口,還是沒有讓他看見她。她從一個小瓶裏倒了一些藥水放在盆裏,將紗布浸入其中,然後輕輕將紗布敷到傷口上。那張三腳圓桌已經被拉過來,緊貼著床,桌上放了兩個瓶子。剛才倒的就是其之一。

這張桌子並非很遠,斯蒂芬雙眼追隨著她的手,能夠看見印在瓶子上的大寫字母。他呈現出死灰般的麵色,一種突然的恐怖神情似乎籠罩著他。

“我會待在這裏,斯蒂芬,”瑞秋安靜地回到她的座位,“直到3點鍾。3點鍾時我得再次換藥,然後她便能睡到早晨。”

“可你要休息一下,明天還得工作呢,我親愛的。”

“我昨晚睡得很好。有人需要我時,我可以幾夜不睡。你需要去休息,你看起來是如此的蒼白和疲倦。在椅子這裏睡一會兒吧,我照顧她。我肯定你昨晚沒睡好。你明天的工作比我重多了。”

他聽著門外轟隆隆以及波濤洶湧般的風聲,對他來說,仿佛他剛才的氣憤情緒正準備抓著他不放。她已經將那種心情趕走了;她將它們關在門外;他相信她能夠幫助他抵抗他自己。

“她不曉得我在這裏,斯蒂芬;她隻是在昏昏欲睡時而喃喃自語,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睜著。我時不時和她說話,可她根本注意不到!也好。當她神誌恢複清醒時,我已經做完了我能夠做的,她永遠不會知道照顧她的是誰。”

“瑞秋,她這樣需要看護多長時間呢?”

“醫生說她明天就會恢複神智。”

他的眼光再次落到瓶子上,一陣顫抖傳遍全身,四肢也在戰栗。她覺得他是因為淋雨而受了寒。“不,”他說,“不是那個原因。他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