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白樸作品評論(1 / 3)

總評

周德清《中原音韻·自序》:樂府之盛、之備、之難,莫如今時。其盛則自縉紳及閭閻歌詠者眾。其備則自關、鄭、白、馬一新製作,韻共守自然之音,字能通天下之語,字暢語俊,韻促音調。觀其所述,曰忠曰孝,有補於世。其難則有六字三韻,“忽聽、一聲、猛驚”是也。諸公已矣,後學莫及,何也?蓋其不悟聲分平仄,字則陰陽。

朱經《青樓集·序》:我皇元初並海宇,而金之遺民若杜散人、白蘭穀、關已齋輩,皆不屑仕進,乃嘲風弄月,留連光景。

朱權《太和正音譜》:白仁甫之詞,如鵬摶九霄。風骨磊塊,詞源滂沛。若大鵬之起北溟,奮翼淩乎九霄,有一舉萬裏之誌,宜冠於首。

何良俊《四友齋叢說》:元人樂府稱馬東籬、鄭德輝、關漢卿、白仁甫為四大家。馬之詞老健而乏姿媚;關之詞激厲而少蘊藉;白頗簡淡,所欠者俊語;當以鄭為第一。

徐渭《南詞敘錄》:南易製,罕妙曲;北難製,乃有佳者。何也?宋時名家,未肯留心。入元又尚北,如馬、貫、王、白、虞、宋諸公,皆北詞手。國朝雖尚南,而學者方陋,是以南不逮北,然南戲要是國初得體。

沈德符《顧曲雜言》:若《西廂》才華富贍,北詞大本未有能繼之者。終是肉勝於骨,所以讓《拜月》一頭地。元人以鄭、馬、關、白為四大家,而不及王實甫,有以也。

王世貞《藝苑卮言·附錄》:曲者,詞之變。自金元入主中國,所用胡樂,嘈雜淒緊。緩急之間,詞不能按,乃更為新聲以媚之。而諸君如貫酸齋、馬東籬、王實甫、關漢卿、張可久、喬夢符、鄭德輝、宮大用、白仁甫輩,鹹富有才情,兼善聲律,以故遂擅一代之長。所謂宋詞元曲,殆不虛也。

阮葵生《茶餘客話》:梨園所扮雜劇,大半藍本元人,而增飾搬演,改易名目耳……詞曲著名者,北曲則關、鄭、馬、白,南曲則施、高、湯、沈,皆巨子矣。

胡應麟《莊嶽委談》:勝國詞人,王實甫、高則誠聲價本出關、鄭、白、馬下,而今世盛行元曲,僅《西廂》、《琵琶》而已。

王驥德《曲律·雜論》:勝國諸賢,蓋氣數一時之盛。王、關、馬、白皆大都人也,今求其鄉,不能措一語矣。……世稱曲手,必曰關、鄭、白、馬,顧不及王,要非定論。

王驥德《新校注古本西廂記》附評:元人稱關、鄭、白、馬,要非定論。四人漢卿稍殺一等,第之當曰王、馬、鄭、白、有幸有不幸耳!

程羽文《鴛鴦牒》:張惠連,霞姿月韻,春夢樓高。宜聽配高則誠、馬東籬、鄭德輝、白仁甫、詹天遊等,節紅牙以度曲。

黃正位《陽春奏·凡例》:是編也,俱選金元名家,鐫之梨棗。蓋元時善曲藻者,不下數百家,而所稱絕倫,獨馬東籬、白仁甫、關漢卿、喬夢符、李壽卿、羅貫中諸君而已。矧世遠年湮,煙火灰燼之餘,而存無幾。茲特取情思深遠,詞語精工,洎有關風教、神仙拯脫者。

沈雄《柳塘詞話》:周德清,字挺齋,著《中原音韻》。元人詞曲,勢必本此。使作者通方,歌者協律,亦一代詞曲功臣也。況德清有曰:“關、馬、鄭、白,一新製作,韻共守守自然之音,字能通天下之語。”又曰:“諸公已矣,後學莫及,蓋不悟聲分平仄,字別陰陽故也。”此數語者,乃作詞之膏肓,用字之骨髓,皆不傳之妙也。

焦循《劇說》:卓珂月《孟子塞殘唐再創》雜劇,小引雲:作近體難於古詩,作詩餘難於近體;作南曲難於詩餘,作北曲難於南曲。總之,音調法律之間,愈嚴則愈苦耳。北曲如馬、白、關、鄭,南曲如《荊》、《劉》、《拜》、《殺》,無論矣。入我明來,填詞者比比,大才大情之人,則大愆大謬之所集也。

李調元《雨村曲話》:王弇洲雲:宋未有曲也。自金元而後,半皆涼州豪嘈之習,詞不能按,乃為新聲以媚之。而一時諸君,如馬東籬、貫酸夫、王實甫、關漢卿、張可久、喬夢符、鄭德輝、宮大用、白仁甫輩,鹹富有才情,兼喜音律,遂擅一代之長。所謂宋詞元曲,信不誣也。案貫酸夫、張可久、宮大用隻工小令,不及王、馬、關、喬、鄭、白遠甚,未可同年語也。

淩廷堪《校禮堂詩文集·與程時齋論曲畫》:元興,關漢卿更為雜劇,而馬東籬、白仁甫、鄭德輝、李直夫諸君繼之。故有元百年,北曲之佳,僂指難數。

淩廷堪《論曲絕句》:二甫才名世並誇,自然蘭穀擅芳華。紅牙按到《梧桐雨》,可是王家遜白家。

梁廷柟《藤花亭曲話》:曲話以涵虛子論曲最先,取詞客九十八人而品題之。如雲:馬東籬如朝陽鳴凰,張小山如瑤天笙鶴,白仁甫如鵬摶九霄,李壽卿如洞天春曉等類。其題目雖佳,然未必人人切當不移也。

劉熙載《藝概》:北曲名家,不可勝舉。如白仁甫、貫酸齋、馬東籬、王和卿、關漢卿、張小山、喬夢符、鄭德輝、宮大用,其尤著也。諸家雖未開南曲之體,然南曲正當得其神味。觀彼所製,圓溜瀟灑,纏綿蘊藉,於此事固若有別材也。

姚華《菉猗室曲話》:詞莊而曲諧,是誠有辨;若謂曲盡佻薄,實未必然,蓋佻薄亦曲之末流下乘耳。如東籬、小山、蘭穀諸家之作,未嚐不歸於雅正。

王國維《宋元戲曲考》:元代曲家,自明以來,稱關、馬、鄭、白。然以其年代及造詣論之,寧稱關、白、馬、鄭為妥也。關漢卿一空倚傍,自鑄偉詞,而其言曲盡人情,字字本色,故當為元人第一。白仁甫、馬東籬高華雄渾,情深文明;鄭德輝清麗芊綿,自成馨逸,均不失為第一流。其餘曲家,均在四家範圍內,唯宮大用瘦硬通神,獨樹一幟。以唐詩喻之,則漢卿似白樂天,仁甫似劉夢得,東籬似李義山,德輝似溫飛卿,而大用則似韓昌黎。以宋詞喻之,則漢卿似柳耆卿,仁甫似蘇東坡,東籬似歐陽永叔,德輝似秦少遊,大用似張子野。雖地位不必同,而品格則略相似也。明寧獻王《曲品》,躋馬致遠於第一,而抑漢卿於第十。蓋元中葉以後,曲家多祖馬、鄭,而祧漢卿,故寧王之評如是,其實非篤論也。

王國維《錄曲餘談》:元初名公,喜作小令套數。如劉仲晦秉忠、杜善夫仁傑、楊正卿果、姚牧庵燧、盧疏齋摯、馮海粟子振、貫酸齋小雲石海涯等,皆稱善長,然不作雜劇。士大夫之作雜劇者,唯蘭穀樸耳。此外雜劇大家如關、王、馬、鄭等,皆位不著,在士人與倡優之間。故其文字,誠有獨絕千古者,然學問之弇陋,與胸襟之卑鄙,亦獨絕千古。戲曲之所以不得與於文學之末者,未始不由於此。……

餘於元曲中,得三大傑作:馬致遠之《漢宮秋》,白仁甫之《梧桐雨》,鄭德輝之《倩女離魂》是也。馬之雄勁,白之悲壯,鄭之幽豔,可謂千古絕品。今置元人一代文學於天平之左,而置此三劇於其右,恐衡將右倚矣。

劉鹹炘《文學述林·曲論》:北劇稱關、馬、鄭、白四大家,馬東籬本學人,多作神仙語;白蘭穀亦詩人,而佳作乃止豔情(《梧桐雨》、《牆頭馬上》);鄭則佳作不少,而全屬豔情。何元朗論四家,乃獨取鄭,習陋之見耳。以言乎義,則取鄭毋寧取馬也。其餘諸家,當以秦簡夫為最。其作今傳者,如《東堂記》、《趙禮讓肥》,皆言倫誼,佳處幾配則誠,世顧無稱者。

王季烈《孤本元明雜劇·序》:古今談曲者,鹹以關漢卿為巨擘。以此書證之,則寧推實夫、仁甫,駕而上之。更有不著姓名之本,如《劉弘嫁婢》、《村樂堂》等,古拙清新,兼擅其長,堪為元曲中之絕唱。未可貴耳賤目,以古人之說為定評。

吳梅《中國戲曲概論》:天籟一集,質有其文,秋雨梧桐實駕碧雲黃花(指王實甫《西廂記》)之上。

劇評

李開先《詞謔》:《梧桐雨》,白仁甫所製也,亦甚合調,但其間有數字悟入先天、桓歡、鹽滅等韻,悉為改之。

沈德符《顧曲雜言》:雜劇如《王粲登樓》、《韓信胯下》、《關大王單刀會》、《趙太祖風雲會》之屬,不特命詞之高秀,而意象悲壯,自足籠蓋一時。至若《梅香》、《倩女離魂》、《牆頭馬上》等曲,非不輕俊,然不出房幃窠臼,以《西廂》例之可也。

孟稱舜《新鐫古今名劇·柳枝集》:《牆頭馬上》評雲:白仁甫號蘭穀,贈太常禮儀院卿。昔人評其詞,如大鵬之起北溟,奮翼淩乎九霄,有一舉萬裏之誌。而此劇瀟灑俊麗,又是一種。《梧桐雨》摹寫明皇、玉環得意失意之狀,悲豔動人。《牆頭馬上》說佳人求偶處,亦自奕奕神動:真大家手筆也!

孟稱舜《酹江集》:《秋夜梧桐雨》評雲:此劇與《孤雁漢宮秋》格套既同,而詞華亦足相敵。一悲而豪,一悲而豔;一如秋空唳鶴,一如春月啼鵑。使讀者一憤一痛,淫淫乎不知淚之何從,固是填詞家巨手也。

程羽文《曲藻》:情語如白仁甫《牆頭馬上》:“我推粘翠靨遮宮額,怕綽起羅裙露繡鞋。”白仁甫《秋夜梧桐雨》:“見芙蓉懷媚臉,遇楊柳憶纖腰。”又:“這雨一陣陣打梧桐葉凋,一點點滴人心碎了。枉著金井銀床緊圉繞,隻好把潑枝葉做柴燒,鋸倒。”又:“潤蒙蒙楊柳雨,淒淒院宇侵簾幕;細絲絲梅子雨,妝點江幹滿樓閣。杏花雨紅濕欄幹,梨花雨玉容寂寞;荷花雨翠蓋翩翩,豆花雨綠葉蕭條。都不似你驚魂破夢,助恨添愁,徹夜連宵。莫不是水仙弄嬌,蘸楊柳灑風飄。似噴泉瑞獸臨雙沼,刷刷是食葉春蠶散薄滿箔。亂灑瓊階,水傳宮漏;飛上雕簷,酒滴新槽。直下得更殘漏斷,枕冷衾寒,燭滅香消。可知道夏天不覺,把高鳳麥來漂。”

程羽文《曲藻》:誚語如白仁甫《牆頭馬上》:“這是你自來的媳婦,今日參拜公姑。索甚擎壺執盞,又怕是定計鋪謀。猛見了玉簪銀瓶,不由我不想起當初。呀!隻怕簪折瓶墜寫休書。他那裏做小伏低勸芳醑,將一杯滿滿飲醉模糊。有甚心情笑歡娛,躊也麼躕,賊兒膽底虛,又怕是趕我歸家去。”

程羽文《曲藻》:諧語如白仁甫《牆頭馬上》:“枉教他遙授著尚書,則好教管著那普天下姻緣簿。”

祁彪佳《遠山堂劇品》:王湘《梧桐雨》,南一折。傳此欲與白仁甫北劇爭勝,恐亦未免少遜之。然南曲得如此輕脫,不帶一毫穠纖,固亦不易。

祁彪佳《遠山堂劇品》:無名氏《秋夜梧桐雨》,南北五折。此與王湘《梧桐雨》一折,總不及元白仁甫劇。馬嵬之死,較他記獨備。邢真人遇太真於蓬萊,而長生殿中竟不複明皇命,何以結果?

洪昇《長生殿·自序》:餘覽白樂天《長恨歌》及元人《秋雨梧桐》劇,輒作數日惡;南曲《驚鴻》一記,未免涉穢。從來傳奇家,非言情之義,不能擅場。而近乃子虛烏有,動寫情詞贈答,數見不鮮,兼乖典則。

徐麟《長生殿·序》:元人多詠馬嵬事,自丹丘先生開元遺事外,其餘編入院本者,毋慮十數家,而白仁甫《梧桐雨》劇最著。

朱彝尊《長生殿·題辭》:元人雜劇輒喜演太真故事,如白仁甫之《幸月宮》、《梧桐雨》,庾吉甫之《華清宮》、《霓裳怨》,關漢卿之《哭香囊》,李直夫之《念奴教樂》,嶽伯川之《夢斷貴妃》是也。或謂:古人有作,當引避之,譬諸登黃鶴樓,豈可和崔灝詩乎!此大不然。善書者必學《蘭亭》,善畫者多仿《清明上河圖》,就其同而不同乃見也。

無名氏《天籟詞·序》:曲盛則詞益衰,即涵虛子謂蘭穀為鵬摶九霄,謂其曲非謂其詞也。世傳《黃鶴樓》劇乃蘭穀作,是亦因其有呂仙祠一闋而傅會之。

朱彝尊《天籟集·序》:明寧獻王權譜元人曲,作者凡一百八十有七人,白仁甫居第三。雖次東籬、小山之下,而喻之鵬摶九霄,其矜許也至矣。餘少日避兵練浦,村舍無書,覽金元院本,最喜仁父《秋夜梧桐雨》劇,以為出關、鄭之上。

徐材《天籟集摭遺·跋》:稗畦填詞四十餘種,自謂一生精力在《長生殿》,竹垞檢討序而傳之。謂元人雜劇如白仁甫《幸月宮》、《梧桐雨》等作,後人自當引避,譬登黃鶴樓,豈可複和崔顥詩。然善書者必草《蘭亭》,善畫者多仿《清明上河圖》,就其同而不同乃見矣。

厲鶚《東城雜記》:元人白仁甫有《梧桐雨》雜劇,亦寫[雨淋鈴]一曲。

梁廷柟《藤花亭曲話》:言情之作,貴在含蓄不露,意到即止,其立言尤貴雅而忌俗。然所謂雅者,固非浮詞取厭之謂,此《中原》有語妙,非深入堂奧者不知也。元人每作傷春語,必極情極態而出。白仁甫《牆頭馬上》雲:“誰管我衾單枕獨數更長,則這半床錦褥枉呼做鴛鴦被。流落的男遊別郡,躭閣的女怨深閨。”偶爾思春,出語那便如許淺露,況此時尚未兩相期遇,不過春情偶動,相思之意,並未實著誰人,則“男遊別郡”語,究竟一無所指。至雲:“休道是轉星眸上下窺,恨不得倚香腮左右偎。便錦被翻紅浪,羅裙作地席。既待要暗偷期,咱先有意,愛別人可舍了自己。”此時四目相覷,閨女子公然作此種語,更屬無狀。大抵如此等類,確為元曲通病,不能止摘一人一曲,而索共瑕也。

其[鵲踏枝]一曲一雲:“怎肯道負花期,惜芳菲,粉悴胭憔,他綠暗紅稀。九十春光如過隙,怕春歸又早春歸。”如此則情在意中,意在言外,含蓄不盡,斯為妙諦。惜其全篇不稱也。

梁廷柟《藤花亭曲話》:《長生殿》為千百年來曲中巨擘,以絕好題目作絕大文章,學人才人,一齊俯首。自有此曲,毋論《驚鴻》、《彩毫》空慚形穢,即白仁甫《秋夜梧桐雨》亦不能穩占元人詞壇一席矣。

《梧桐雨》與《長生殿》亦互有工拙處。《長生殿》按《長恨歌傳》為之,刪去幾許穢跡,《梧桐雨》竟公然出自祿山之口。《長生殿》驚變折,於深宮歡燕之時,突作國忠直入,草草數語,便爾啟行,事雖急遽,斷不至是。《梧桐雨》則中間用一李林甫得報轉奏,始而議戰,戰既不能,而後定計幸蜀,層次井然不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