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第八部分(1 / 3)

朱坡三絕句

據本詩“江城三詔換魚書”句,知作於睦州。杜牧自黃州刺史遷池州,又遷睦州,三州之城皆臨江,故曰“江城三詔”。朱坡在長安城南,有杜牧故園(其祖父杜佑在此有別墅)。這三首絕句在對故園的深情懷念中寄寓了外放江城、不能歸朝的悵恨。

其一

故國池塘倚禦渠,江城三詔換魚書。

賈生辭賦恨流落,隻向長沙住歲餘。

故國池塘倚禦渠,江城三詔換魚書——首句中“故國”即故園;禦渠,從皇宮流出的水渠。這句意為:我那故園的池塘緊靠著皇宮的禦渠。次句中的“魚書”即魚符。唐代新受命的刺史都要領左魚符以為憑信,除左魚之外又有勒牒,總名為“魚書”。這句意為:我已領了三次詔命換了三個地方當刺史。二句之間跳躍性較大,許多想說而不能明言的話都留在這空白之中。

賈生辭賦恨流落,隻向長沙住歲餘——此二句用典。賈生指賈誼,漢文帝時被貶為長沙王太傅,曾作《鳥賦》,自傷貶謫,後文帝思賈生又將他召回。本詩末句後有原注:“文帝歲餘思賈生。”這二句是說:賈誼以辭賦表達他被貶謫的怨恨之情,但他隻在長沙呆了不久就被召回了。詩人借這典故含蓄地表露自己在外做官流落江城的苦衷,和願被召回京城在朝中任職的希望。

其二

煙深苔巷唱樵兒,花落寒輕倦客歸。

藤岸竹洲相掩映,滿池春雨硋飛。

煙深苔巷唱樵兒,花落寒輕倦客歸——這第二首詩是憶當年在朱坡故園時情景。首二句寫得極有生活氣息:在煙柳深深、苔痕處處的村巷中,打柴的孩子唱著山歌;我這個疲倦的他鄉遊子在花落寒輕的暮春時節回到了故園。

藤岸竹洲相掩映,滿池春雨飛——接著上句“倦客歸”,這二句即寫歸來故園所見:岸上的藤蘿和水洲的翠竹交相掩映,亮晶晶的春雨灑在碧水滿滿的池塘上,(pìtí)(水鳥名,似野鴨而小,善潛水)還在水麵款款地飛……

其三

乳肥春洞生鵝管,沼避回岩勢犬牙。

自笑卷懷頭角縮,歸盤煙磴恰如蝸。

乳肥春洞生鵝管,沼避回岩勢犬牙——這第三首是寫故園的泉石池沼。第一句是寫池邊的溶洞。乳肥,指溶洞內粗大的石鍾乳;鵝管,指石鍾乳中輕薄如鵝翎管的洞孔。這句是說:溶洞中也春意盎然,洞中有巨大的石鍾乳,石鍾乳上還有鵝翎管似的洞孔。第二句寫池邊上岩石,意思是:池沼好像避開似的繞過岩石;而岩石則犬牙般地參差不齊交錯曲折。

自笑卷懷頭角縮,歸盤煙磴恰如蝸——這二句是以自嘲的口吻寫自己在溶洞岩石下行走的模樣,非常有趣而寓深意。意思是說:我自己也感到可笑,向回走時,彎腰縮頭,沿著水汽蒙蒙的石階盤來繞去,恰似蝸牛爬行一樣。這正是對自己在權勢壓力下不得伸展抱負的自嘲。

杜牧的這三首絕句可視為組詩,因其具有內在聯係。第一首以思念故園引起,但主要是借古人之事含蓄地宣泄自己三次被詔流落江城不得歸朝任職的哀怨。第二、三首乃正麵抒寫朱坡故園在記憶中的美。第二首寫得最有情趣,把自己當年在“花落寒輕”的暮春時分、在“煙深苔巷”的山歌聲中回到故園的情景——岸洲藤竹相掩映、春雨池滿水鳥飛——水彩畫般托現出來,令人如同身臨其境。第三首進一步突現故園泉石池沼的特色:岩洞中石鍾乳之奇瑰,沼岸上岩勢之嶙峋,皆給人以非同一般的深刻印象,更妙的是即景生情、信手拈來的自嘲——以“卷懷頭角縮”的蝸牛自喻,又曲折地宣泄了自己在官場中不能伸展個性的怨憤,與第一首之主旨相呼應,從而使三首詩構成一個完整的建構,詩人之匠心於此可見。

憶遊朱坡四韻

朱坡是杜牧的故園,在長安城南四十裏處,杜牧的祖父杜佑在此建有別墅。此詩與《朱坡絕句三首》可能作於同時,即在睦州任刺史之時。詩中縈繞著對故園深情的懷念,並流露了“如今歸不得”的喟歎。

秋草樊川路,斜陽覆盎門。

獵逢韓嫣騎,樹識館陶園。

帶雨經荷沼,盤煙下竹村。

如今歸不得,自戴望天盆。

秋草樊川路,斜陽覆盎門——樊川,在長安城南三十餘裏,朱坡即在樊川,杜牧少年常在此遊玩,晚年從湖州刺史調入京都為考功郎中、知製誥,又出俸錢將樊川別墅修治,說願老為樊川翁,把自己的詩文著作也命名為《樊川文集》,可見其對樊川感情之深。覆盎門,漢長安城南之東門舊址在樊川附近。這二句說:樊川路上如今長滿秋草,覆盎門上也披了一縷斜陽。樊川——朱坡,而今是荒涼了,可它更使我難忘。筆者認為杜牧這裏所憶的不是兒時樊川的景象,而是如今的麵貌。詩人曾屢次回京任職,樊川故園他是不能不去的。

獵逢韓嫣騎,樹識館陶園——此二句用典:韓嫣是漢武帝的幸臣。一次去上林苑打獵,漢武帝先使韓乘自己的副車率數百騎兵馳入上林苑,百官以為是皇帝來了都伏謁道旁。館陶公主是漢武帝之姑母,曾將其長門園獻給漢武帝,長門園在長安城東南。此二句是說:樊川朱坡一帶乃豪門貴胄遊憩之地並多有貴人亭園。

帶雨經荷沼,盤煙下竹村——此二句寫自己當年在朱坡遊玩的情景:在零星細雨中我走過開滿荷花的池沼;在炊煙繚繞下我來到翠竹叢中的小村。

如今歸不得,自戴望天盆——望天盆,見司馬遷《報任安書》:“仆以為戴盆何以望天。”意為頭戴盆則不能望天。杜牧此兩句是說:自己在外供職,不能回到故園,就如戴盆不能望天一樣。

故園是生命中永恒的記憶,是心靈中不凋的綠洲,它隨著年齒漸增而日益夢繞魂牽。杜牧的這首憶故園之作,情緒比較複雜,既有對其“秋草”、“斜陽”的憐惜,又有對其家世高門的驕矜,還有兒時憩遊的歡欣……詩人把他不同年齡、不同時間的記憶交織在一起,既見出朱坡的滄桑,也蕩出情緒思想的跌宕起落,因而與一般的懷舊、憶昔詩不同。

睦州四韻

這是杜牧在做睦州刺史期間所寫的一首景物詩。詩中描寫了睦州的秀麗景色以及詩人對美景的沉醉。四韻,指律詩。

州在釣台邊,溪山實可憐。

有家皆掩映,無處不潺。

好樹鳴幽鳥,晴樓入野煙。

殘春杜陵客,中酒落花前。

州在釣台邊,溪山實可憐——首句中“釣台”指東漢著名隱士嚴子陵釣台,它高踞於風景秀麗的富春江畔,距睦州桐廬縣三十裏,故雲“州在釣台邊”。第二句中“可憐”是可愛之意。此一起聯平實,但於拙樸中引起人的想像:似有嚴陵釣台之美。

有家皆掩映,無處不潺——此二句及以下二句具現睦州之秀麗景色。“有家皆掩映”是說家家的房屋都掩映於蔥蘢的樹陰中;“無處不潺”是說潺潺的流水無處不在,它緩緩地流過家家門前,潺之聲如音樂般悅耳。

好樹鳴幽鳥,晴樓入野煙——上二句寫了人家、流水,像是近景;這二句視野放寬,寫樹寫鳥,寫樓寫煙,像是中景和遠景:樹上不時傳來幽幽的鳥鳴;晴光輝耀下的樓閣鱗次櫛比地融入遠處的煙雲。這兩句和上兩句均係樸實的描寫,睦州淳樸的自然之美已嵌入讀者心中。

殘春杜陵客,中酒落花前——前句中“杜陵客”係詩人自稱。杜陵在長安城東,杜牧是長安人,家住杜陵,而今客居異鄉,故自稱“杜陵客”。後句中“中酒”乃醉酒之意。這二句意為:值此殘春時節,我這個杜陵客被美景和美酒醉倒在繽紛的落花前了。

對於詩人來說,對大自然的審美就是心靈的最大慰安。在來睦州途中(見《新定途中》)杜牧確實牢騷滿腹,而且心懷忐忑。但來到睦州之後倒也安然恬適,這首《睦州四韻》便是此種心境的具現,而其原因即是大自然風物之美對他心靈的慰藉。此詩為五律,五律的常見章法是首尾兩聯抒情言事,中間兩聯寫景。本詩不僅章法嚴謹,而且在平仄粘對上也無不合乎五律的規格,同時在形式的整飭中寫出一種清新淳樸的意境。前人對杜牧的七絕、七律多有分析、讚譽,殊不知其五律亦可望王維孟浩然之項背。

書懷寄中朝往還

此詩亦是在外遊宦時所作,借寄語朝廷之契機,宣泄自己悲涼的心境,同時也婉轉地泄露出內心的不平和對現實處境的不滿。中朝,指朝廷。

平生自許少塵埃,為吏塵中勢自回。

朱紱久慚官借與,白頭還歎老將來。

須知世路難輕進,豈是君門不大開?

霄漢幾多同學伴,可憐頭角盡卿材。

平生自許少塵埃,為吏塵中勢自回——此二句說:平生以一塵不染自許,不料在官場的滾滾紅塵中勢所不免為塵所染。自回,言自己回到塵網,為塵俗所累。

朱紱久慚官借與,白頭還歎老將來——朱紱(fú),指紅色官服。此二句意為:自己早就羞慚於因做官而必穿的這身官服(指未給百姓黎民辦多少好事),而現在鬢發已白不知不覺老之將至。

須知世路難輕進,豈是君門不大開——上麵四句寫自己為宦半生的苦惱與失意,這兩句便言其因由:這全是因為世上的路難於輕鬆地前進,並非君王未大開門而使自身顛沛。前句實際是說官場凶危、仕途險惡,令人心懷忐忑、舉步維艱。後句是避嫌之語,事實上杜牧仕途不得意之根本原因就是皇帝對他未加重視。

霄漢幾多同學伴,可憐頭角盡卿材——霄漢,本指雲霄、天河,此處是比喻當年的同學、友伴多在朝中身居高位,如在霄漢一般;可憐,可愛。卿材,公卿之材。兩句意為:可愛的他們頭角崢嶸,個個都是公卿之材。這二句明似頌讚,實含諷刺之意。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這似乎就是中國從來的社會狀況,也是曆久彌新的正直文士的慨歎。杜牧這首詩也未脫離這一永恒主題,他哀歎自己的為世塵所汙,為塵網所累以及歲月空拋和世路行進之艱難……說的無非是一個“斯人獨憔悴”;而“同學”“霄漢”、“頭角”崢嶸,正是“冠蓋滿京華”之謂。中國的現實古往今來為何如此?一句話,就是專製主義的獨裁者總是喜歡唯命是從,而聰明的奴才總是能投其所好,故能青雲直上,而“平生自許少塵埃”即不入塵俗,難與世俯仰如杜牧者,世路自然是“難輕進”也。用人唯親,君門不開,乃是專製社會知識分子悲劇命運的根本原因。詩人用“豈是君門不大開”一語故意加以否認,也許正是他已有認識而特加掩飾而已,因為中國一直是一個君權至上的黑暗王國嗬!

春盡途中

杜牧家在京城長安,但自登進士第步入仕途之後,一生中大都在外地為官,除在江西、宣州、淮南、揚州幕中外,曆任黃州、池州、睦州、湖州刺史,在京任職之日累計不過數年。這首詩就是他在外地做官時的感歎。

田園不事來遊宦,故國誰交爾別離?

獨倚關亭還把酒,一年春盡送春詩。

田園不事來遊宦,故國誰交爾別離——這起首二句便用自問自責的口氣,發泄在外地為官——“遊宦”的牢騷。詩人非常懊悔地說:“家有田園不去料理卻遠遠地來這外地做什麼官,是誰教你拋別故園、遠離故土的啊!”這裏的“故國”與“故園”、“故土”、“田園”同意,兩次重複是為加重懊悔遊宦、留戀家園之意。以己為“爾”,是擬己為他人責問自身,亦是為加重自責之度。

獨倚關亭還把酒,一年春盡送春詩——關亭,關外之長亭。長亭,路旁的亭舍,為行人休息與餞別之處。古有“十裏一長亭,五裏一短亭”之說。這二句寫詩人在“遊宦”途中的落寞景況與寂寥心情:他獨自倚亭借酒澆愁,看看一年又將春盡,隻能寫幾首送春詩聊以排遣心中之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