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素福無論什麼時候醒來,總是看見阿裏盯著頂棚發呆,或者索性就隻有他的空鋪。阿裏常常是在天快亮的時候回來,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在黑暗中久久地、悄無聲息地坐著,很少睡覺。

尤素福知道在阿裏的事情上他已經無力回天。“自己摔倒了,就別哭!”他想,“你自己看著辦吧。俺又不能拽著你的耳朵把你拉回來……”

於是,他把自己的鋪蓋卷從阿裏的身邊搬到了磚瓦師傅拉茲人克勒其的邊上。

克勒其師傅年紀在45歲左右,身體很壯實,蓄著修剪整齊的小胡子。他是同亞人,有5個孩子。每年,他都要提著裝有泥刀、水平儀和鉛垂的木箱離開家鄉,哪裏有活就往哪兒去,從一個工地幹到另一個工地,然後懷揣著可以讓自己的孩子們不受餓的積蓄回到家鄉。每次他在家最多也就待上一個或一個半月,然後再次遠走他鄉。

他是一個嚴厲的人,從不隨便和人開玩笑。但對於那些好學的年輕人,向他們傳授手藝他從來不會吝嗇。他教過無數個替他擔水挑土的年輕人,讓他們學會了用泥刀的本事。

他經常說:“人嘛,活在世上就得為別人做點事情,不然的話,就別做人,省得給這個世界添亂!”

“無藥可救”尤素福對克勒其師傅言聽計從。他替師傅提泥漿桶,用背架扛磚頭,拉鉛垂,給師傅做飯,洗碗;甚至有一次,他端起師傅的尿盆就要跑去倒了,被師傅一把攔住。師傅說:“這可不行!”

“師傅啊,你就讓俺去倒了吧!你是俺的師傅,長輩,跟俺爹一樣……”

“俺說不行!”

盡管不願意把事情鬧到倒尿盆的地步,可克勒其師傅對尤素福是很滿意的。他一點點教著尤素福手藝。尤素福今天提泥漿桶,明天拉鉛垂,後天趁著師傅做禮拜,笨手笨腳地去砌牆,如此種種。終於有一天,師傅把泥刀交到了尤素福的手上。話說回來,尤素福的那雙手也是很靈巧的。

一天,克勒其師傅興高采烈地說:“你這個小崽子,還真成師傅了喲!”

尤素福怯怯地低著頭,輕聲說道:“托安拉的福……”

克勒其師傅生氣了:

“這可不是托安拉的福。是你自己爭氣,才成了師傅的!”

那天傍晚,當尤素福興高采烈地回到工棚的時候,卻看見阿裏正在卷著鋪蓋:

“你這家夥,要去哪兒啊?”

“摔跤手”阿裏因為被逮了個正著,惱火地漲紅了臉,聳了聳肩。

尤素福追問道:

“你這是要走?去哪裏?”

“哪兒也不去。”阿裏說。

“還說哪兒也不去呢。快說!”

“俺是要走。”

“到底要去哪兒?”

阿裏不耐煩了:

“俺找到房子了!”

尤素福不信:

“你騙俺。”

“俺說的是真的。”

尤素福的腦海裏突然閃出一個念頭:

“你不會是要搬到歐梅爾他們那兒吧?”

“摔跤手”阿裏煩躁地把目光轉向了窗外。尤素福盡管知道說了沒用,可還是苦口婆心地繼續說道:“阿裏啊,兄弟。你聽俺一句吧。他們是在吊你的胃口呢,早晚會把你吃了的……”

阿裏兩眼盯著窗戶聽著,一句話也沒說。過了片刻,他抱起鋪蓋卷和自己的白布包,用胸脯頂開攔在門口的尤素福揚長而去。

尤素福望著阿裏的背影若有所思。這個蠢小子走了。盡管他大伯常說,自己摔倒了,就不能哭。可尤素福還是很心疼阿裏,幾乎要哭出來了。

克勒其師傅注意到了尤素福的異常,問道:

“尤素福,你站那兒幹嘛?”

尤素福重重地歎了口氣,傷心地回答:“沒啥,師傅。就是俺那個沒腦子的小子……”

“你是說阿裏?”

“就是阿裏。”

“他為啥用被子撞你啊?他不在這兒幹了?”

“不是不在這兒幹,是……”

“是啥?”

“是去難纏的歐梅爾家了,說是要在那裏住下來……”

克勒其師傅笑了,緊繃著的臉上滲著汗珠。他自顧自地哼唱了起來:

俺的肩上背著俺的馬爾丁[1]

向前走啊,向前走

要是省長來問俺

俺是同亞人哪,同亞人

哼完,他抬眼看著尤素福:

“俺在外已經25年了,可從來沒有跟別的女人上過床!”

尤素福點了點頭:

“你說的對,師傅。俺有個大伯,跟你差不多,也是個男人裏的公羊,俺那阿裏認得他。俺大伯常說,出門在外,你們得管住自己,別讓女人把魂勾走。他說,女人就是穿著衣服的撒旦!”

“這是你大伯說的?”

“是俺大伯說的。他已經死了,可他有個女人。俺們都叫她杜杜大姐,比阿裏看上的要好不知道多少倍?”

“那女人咋了?”

“她也是個女人裏的公羊,守婦道著呢!”

“行了臭小子,女人能是公羊?”

“師傅啊,俺就是打個比方嘛。她把自己的褲襠管得嚴著呢,到現在還念著俺大伯。師傅啊,俺一點兒都沒有騙你,她連一隻雄的公雞都不會放進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