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不成所有的泥瓦匠都是克勒其師傅教出來的嗎?”
這時,工頭的哨音響了起來。
尤素福一下子跳了起來:
“俺得趕緊走了,回頭見!”
“這還像兄弟嗎?”希達耶提的兒子說,“俺剛從醫院出來。你就給點買麵包的錢吧……一點都不騙你,俺已經好幾天一點東西都沒吃了……”
尤素福不高興了。一見到他,就已經預感到他繞半天圈子,最後肯定會提這事。每個人都在幹活,憑啥就他希達耶提的兒子不用幹活啊!
“哎呀。”尤素福說,“俺們這裏呀……本來應該昨天領工錢的,可沒發。要是領了錢的話,啥都好說。這樣吧,既然你肚子餓,俺從雜貨鋪給你買半個麵包,先墊墊……”
說完,他走進雜貨鋪賒賬買了半個麵包。他身上不是沒錢,故意沒拿出來。
希達耶提的兒子接過半個麵包說:“謝了啊。能不能跟你們的頭兒說說,也給俺在這裏找個活幹幹?這樣你也算幫了俺一個大忙,尤素福!”
這也不是尤素福希望看到的:
“你為啥不自己去說呢?”
“你說可比俺說要管用得多。你現在是師傅了嘛……”
這話讓尤素福很受用。
“你說的倒是沒錯。”尤素福說,“靠著安拉保佑,俺頂了克勒其師傅的缺……”
他立刻決定了,拔腿就走:
“你在這裏等著,俺這就去替你說!”
他朝正待在工地下方的包工頭走去。他去是去了,可心裏清楚地知道希達耶提的兒子是一個遊手好閑、嗜賭和不聽話的家夥。盡管他一再否認,但從他臉上的笑就可以看出,禿毛瘸子就是被他勒死的。
他憑啥要給自己惹事呢?
“頭兒。”尤素福對包工頭說,“你還記得有個叫禿毛瘸子的嗎?就是俺還在廠子裏幹活的時候你來招工的時候……”
包工頭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想起來了,還是沒想起來。
“哦……”包工頭說,“咋了?”
“就是那個禿毛瘸子,你想起來了嗎?”
“俺想不想得起來,關你啥事?你想說啥?”
“就是掐死禿毛瘸子的那個小子來了,讓俺跟這兒的頭說,給他在咱這兒找個活幹。他就是這麼說的……”
包工頭立刻關心起來:
“是誰把他放出來了?”
“是政府。可這小子不是塊幹活的料。三天兩頭的,在哪兒都幹不長……”
包工頭火了:
“你都知道他不是塊幹活的料,為啥還要替他來說?這兒沒活給他!”
說完,轉身給了尤素福一個後背。
尤素福朝希達耶提的兒子那兒望了望。由他去告訴這小子這裏沒活給他幹,顯然不符合自己的打算。
“頭兒,”尤素福說,“他會恨俺的。你把他叫過來直接跟他說的話,他才會死心。你可以找個理由……”
包工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朝希達耶提的兒子走去。
這下尤素福感到踏實了,開始爬到牆頭。牆已經砌得很高了。尤素福操起了泥刀。包工頭已經在下麵跟希達耶提的兒子說上了話。過了一會兒,尤素福看見希達耶提的兒子摘下帽子,向包工頭行了個禮,轉身走了。
一輛輛滿載的卡車正從路上經過。卡車上裝滿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還有大鍋、臉盆、地毯和零七八碎的家具。每輛車經過的時候都卷起滾滾的塵土,而如此多的卡車一輛接一輛地駛過,飛揚的塵土便像雲一樣淹沒了周圍的一切。希達耶提的兒子早已消失在這片塵土構成的雲中。
14
春天說來就來了。
孕育著無數閃電的雲,明媚的陽光中不期而至的雨,嗅到雌性的氣味昂昂叫著的驢,屈庫魯瓦的春天無與倫比。
一輛接著一輛的卡車在紅色的泥漿中來來往往,輪式和履帶式的拖拉機散發著柴油味,從石板鋪就的大街上轟然而過。
一個手上和臉上沾滿了烏黑的機油的機械師從自己正在扳動著的曲柄邊惱火地站起身,衝著焦急地等待在尚未開門的農業銀行門口的東家發起了火。東家在這個季節,也隻有在這個季節才會容忍機械師的這種態度。因為他知道機械師是在理的,是該購置些必要的零件了。他急切地等待著,一邊咒罵著遲遲不開門的銀行。
司機的助手們在烈日下不停地奔走著。很多時候,他們連抽支煙的時間都擠不出來,一路小跑著去給即將駛向鄉下的卡車加水,而司機們則因為連在納迪爾的小咖啡館喝完一杯茶的工夫都沒有而罵罵咧咧地坐到方向盤前,重新把卡車開上了剛剛才碾過的土路。
這是棉花播種的季節,距離翻耕還有四五個星期,那些大地主們就開始向東部省份大批派人四處吆喝:
“……屈庫魯瓦今年的活兒多得不得了,工錢也高得很哪!”
最多一兩個星期後,來自四麵八方的民工便開始蜂擁而至。數以千計的女人、男人、小孩、年輕人和老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麵地聚集在歐泰戈切的墓地裏。光屁股的孩子們在墓碑上上躥下跳,聽天由命的女人們期待著自己的男人從石橋那邊的民工市場帶著找到工作和麵包的喜悅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