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覺,要是你對我不這麼煩躁,不如此粗野的話,哈裏頓,我很喜歡——我現在同意你做我的表哥。”
哈裏頓沒理她。
“哈裏頓,哈裏頓,哈裏頓!你聽見了嗎?”她緊接說。
“去你的!”他粗暴地吼著。
“我把那煙鬥拿開,”她說,小心地伸出她的手,把它從他的口中抽出來。
在他想奪回來以前,煙鬥已經折斷,扔到火中去了。他對她咒罵著,又抓起另一隻。
“停停,”她叫,“你非先聽我說不可,在那些煙衝我臉上飄的時候,無法讓我說話。”
“見你的鬼去吧!”他凶狠地大叫,“別跟我胡鬧!”
“不,”她堅持著,“我就是不!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使你跟我說話,而你又下決心不肯理解我的意思。我說你笨的時候,我並沒任何用意,並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來吧,你要搭理我呀,哈裏頓,你是我的表哥,你要承認我呀。”
“我對你和你那臭架子,還有你那套戲弄人的鬼把戲都沒什麼關係!”他回答。“我寧可連身體和靈魂都下地獄,也不再看你一眼。滾出去,馬上就滾!”
凱瑟琳皺了皺眉頭,退到窗前的座位上,咬著她的嘴唇,試著哼起怪調兒來掩蓋越來越想哭的趨勢。
“你該跟你表妹友好相處,哈裏頓先生,”我插嘴說,“既然她已後悔她的無禮了。那會對你大有好處的,有她做伴,會使你變成另一個人的。”
“做伴?”他叫著,“在她恨我,認為我還不配給她擦皮鞋的時候和她做伴!不,就是讓我當上帝,我也不再為求得她的好感而受嘲笑了。”
“不是我恨你,是你恨我呀!”凱蒂哭泣著,不能再掩蓋她的煩惱了。“你就像希刺克厲夫先生那樣恨我,而且恨得還要厲害些。”
“你是一個該死的撒謊的人!”恩蕭開始說,“如果是那樣,為什麼有一百次都是由於我讓著你,才惹他生氣呢?而且這些事發生在你嘲笑我,看不起我的時候——繼續欺侮我吧,我就要到那邊去,說你把我從廚房裏趕出來的。”
“當時我不明白你是幫著我呀,”她回答,擦幹她的眼睛,“那時候我很難受,對每一個人都有氣,可現在我謝謝你,求你寬恕我……哈裏頓,你還要我怎麼樣呢?”
她又回到爐邊,坦率地伸出她的手。他的臉陰沉發怒像雷電交加的烏雲,堅決地握緊拳頭,眼盯著地麵。
凱瑟琳本能地,肯定是料想到那是頑固的倔強,而不是由於討厭才促成這種執拗的舉止,於是猶豫了片刻之後,她俯身在他臉上輕輕地吻了一下。這個小淘氣以為我沒看見她,又退回去,坐在窗前老位子上,假裝非常端莊的。我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於是她臉紅了,小聲說——“那麼!我該怎麼辦呢,耐莉?他不願握手,他連瞧都不瞧我一眼,我必須用個法子向他表示我喜歡他——我願意和他做朋友呀。”我不知道是不是這一吻打動了哈裏頓,他很當心不讓他的臉被人看見,等到他抬起臉時,仇恨與憤怒煙消雲散,他兩眼困惑地不知朝哪邊望才好。
凱瑟琳忙著用白紙把一本漂亮的書整整齊齊地包起來,用一條緞帶紮起來,寫著送交“哈裏頓·恩蕭先生”,我被她聘為特使,把這禮物交給指定的接受者。“告訴他,如果他接納,我就來教他念,”她說,“要是他拒絕它,我就上樓去,而且絕不會再惹他了。”
我拿去了,我被主人熱切地監視著。我把話又說了一遍,哈裏頓不肯把手指鬆開,因此我就把書放在他的膝蓋上。他也不把它打掉。我又回去幹我的事。凱瑟琳用胳膊抱著她的頭伏在桌上,直等到她聽到撕包書紙的沙沙聲音,然後她偷偷地走過去,在她表哥身旁靜靜地坐了下來。他直抖,臉發紅,他所有的莽撞無禮和他所有的執拗的粗暴全離棄了他。他連吐一個字的勇氣都沒有,他無法回答她的詢問的表情,和她那喃喃的懇求。
“你說饒恕我,哈裏頓,說吧。你隻要說出那一個字來就會使我快樂的。”他喃喃地,聽不清他說什麼。“那你願意作我的朋友了嗎?”凱瑟琳又問。“不,我會讓你每天都覺得羞恥的,”他回答,“你越了解我,你就越覺得和我在一起可恥,同時也讓我感到卑下,這種折磨我可受不了。”“那麼,你不肯作我的朋友嗎?”她說,像蜜那樣甜地微笑,又湊近些。
再往下談了些什麼,我就聽不到了,但是,再抬頭望時,我卻看見兩張如此容光煥發的臉俯在那已被接受的書本上,我深信和約已經雙方同意,從今後化敵為友了。
他們研究的那本書盡是珍貴的插圖,那些圖畫和他們所在的靠近火爐的位置魔力都不小,待約瑟夫回家時,他們還坐在那兒沒動。他,這可憐的人,一看見凱瑟琳和哈裏頓坐在一條凳上,他的肩上搭放著她那白皙的小手,完全給嚇呆了。對於他所寵愛的哈裏頓能容忍她來接近,他簡直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這對他刺激太深了,使他那天夜晚對這事都說不出一句話來。直到他嚴肅地把聖經在桌上打開,從他口袋裏掏出了一天的交易所得的肮髒的鈔票攤在聖經上,他深深地歎幾口氣,這才泄露了他的情感。最後他從椅子上叫哈裏頓過來。
“把這些給主人送去,孩子,”他說,“就待在那兒。我要到我自己屋裏去。這屋子對我們不大合適,我們可以溜出去另找個地方。”
“來,凱瑟琳,”我說,“我們也得‘溜出去’了。你準備走嗎,我已經熨完了衣服。”“8點鍾還不到呢!”她回答,不情願地站起來。“哈裏頓,我把這本書放在爐架上,我明天再拿幾本來。”
“不管你留下什麼書,我都要拿到大廳去,”約瑟夫說,“你要是再找到書,那才是怪事哩。因此,隨你的便!”
凱蒂威嚇他說要拿他的藏書來賠她的書;她在走過哈裏頓身邊時,微笑著,唱著,上了樓。我敢說,自從這房子有她的到來以後,從來沒有這樣輕鬆過,但要除去她最初來拜訪林悖的那幾趟。
那種親密的關係很快地發展著,盡管也遇到過暫時的中斷。恩蕭不是靠一個願望就能文質彬彬起來的,我家小姐也不是一個哲人,不是一個忍耐的模範。然而同一個目的在他們的心中共存著——一個是愛著,而且想著尊重對方;另一個是愛著而且想著被尊重——最後達到這個目的,是需要兩人共同努力的。
你瞧,洛克烏得先生,要贏得希刺克厲夫夫人的心是挺容易的。可是現在,我高興你沒有做過嚐試。我所有的願望中最大的就是這兩個人的結合。在他們結婚那天,任何人將不被我羨慕了,在英國將沒有一個比我更快樂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