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先從那個盡人皆知的假定開始吧。假定我們在地球之外的太空中靜止不動,通過地球反射來的光線觀察地球,這種觀察和地球的實際進程肯定是同步的。”
“對。”
“再假定我們背向地球行進,當我們離開地球的速度越來越高時,地球上的時間流逝就會變慢。
極端地講,如果達到光速,我們就會與地球射來的光線並駕齊驅,展現在行進者麵前的將是一幅靜止畫麵。對行進者而言,地球的時間流逝就停止了。”
“可是,光速……”
“再假定我們的速度超過光速,就會越過‘今天’追上‘昨天’的光線,我們就回到過去了。同樣的方法也可跳到未來。”
“可是,按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光速應是宇宙速度的極限!”
阿丹教授笑著搖頭:“不,愛因斯坦隻是說,原來就低於光速的物體不能通過加速到達或超過光速,並未否認超光速的存在。按現代物理學的理論,宇宙分為快宇宙和慢宇宙。我們所處的慢宇宙中,絕大多數物體的速度都遠遠小於光速,隻有接受了極大能量的極少數高能粒子,才能向上逼近光速。與此相反,快宇宙中絕大多數物體的速度遠遠大於光速,隻有接受了極大能量的極少數高能粒子才能向下趨近光速。快慢宇宙是不同相的,永遠不可能交彙。但是有一個人所共知的事實,人們卻往往忽略了它的深刻含義,即:在慢宇宙中,盡管物體不能達到光速,但光卻可以很方便地作慢物體的信息載體,同樣,光也可作快物體的信息載體。所以,快慢宇宙當然可能通過共同的媒介物來完成信息交換。這就是時間機器的基本原理。”
科恩點點頭:“噢,你是說信息交換。換句話說,通過時間機器,隻能觀察過去、未來,並不能真的跳進那個不同相的世界,這倒是容易接受的觀點。”
“對,一個整體的‘人’絕不能跳到過去或未來。但是你不要忘記,快慢宇宙中都有極少數逼近光速的高能粒子,它們的速度接近,它們之間能夠交換力的作用。所以通過時間機器,我們也可以向過去或未來發射一些光速粒子去影響它的進程。”
科恩笑道:“我想這影響是微不足道的。宇宙射線無時無刻不在穿過大氣層,我們每個人的身體恐怕都被高能粒子穿透過,但並沒有引起什麼變化。”
阿丹嚴肅地說:“完全正確。但你不要忘了所謂的蝴蝶效應,這是混沌理論的基石:裏約熱內盧的某個蝴蝶扇動翅膀所引起的空氣紊流,傳到夏威夷洋麵就可能發展成一場颶風。可能今天的人類就緣於幾億年前某個高能粒子引起的基因突變,所以,如果我們向四千年前的迦南古城發射一簇粒子,四千年後很可能影響猶太人和巴勒斯坦人的命運。”
科恩一個勁搖頭:“恕我不能同意這一點。按你的說法,遲早又會回到外祖父悖論上去了。當你的這簇粒子改變了摩西或諾亞,怎麼還會有發明時間機器的猶太人子孫伊來阿丹教授呢?”
阿丹教授笑起來,耐心地解釋道:“科恩先生,你的思維還停留在牛頓力學而不是量子力學的水平上。以電子雲的概念為例:當我們說它是處在原子核外某軌道上時,並不是說它確切地呆在那裏,而是說這是它的最大可能位置。同樣,當我們通過時間機器觀察未來時,我們也僅僅看到了曆史的最大概率。舉個淺顯的例子吧,日本偷襲珍珠港的結局就是按曆史發展的最大概率出現的,但是,如果當時就有一個人預見到日本偷襲,這個人又處在足以采取行動的位置上——這個假設一點也不違反曆史的真實性——那麼另外一種曆史結局並不是不可實現的。我們的時間機器扮演的就是這種曆史預見者的角色,至於它能否改變曆史,那就要依靠概率決定了。”
科恩沉默了很久,才苦笑道:“你的解釋在邏輯上無可挑剔,但不知道我心裏是更清楚了,還是更糊塗了。直截了當地說吧,你的時間機器是否已研製成功?”
“不錯。”
“那麼,”科恩沉吟很久才問,他想阿丹絕不會輕易答應自己的要求,“能否讓我借助它作一次時間旅行?我非常渴望能有這樣一次神奇的經曆。”
不料阿丹教授的答複十分爽快:“當然,我費了幾十年心血搞出這個玩藝兒,並不是要把它鎖在儲藏室裏。我已經作過幾次實驗,都很成功。你稍等一會兒,半個小時我就把機器準備好。”
半個小時後,科恩忐忑不安地來到實驗室。直到現在,他還是不相信時間機器的存在。他想象不出時間機器會是個什麼古怪玩藝兒,也許它是一個地獄之磨,把人磨碎成一個個原子,再拋撒到過去或者未來。
其實阿丹教授的時間機器並不古怪,它很像一部醫院裏常用的多普勒腦部掃描儀。阿丹教授讓科恩在活動床上躺好,在他腦部固定了一個凹鏡形的發射裝置,然後輕輕地把活動床推到一個巨大的環狀磁鐵中去。他俯下身問:“馬上就要開始了,你不要緊張,它隻相當於一次腦部掃描檢查。
現在請你告訴我,你想到哪個曆史時代?”
科恩似乎隨便地說出他蓄謀已久的目的地,他開玩笑地說:“先從近處開始吧,免得我掉進時間陷阱一去不返。我想看看幾天以後的以色列以及周圍的國家,看看這兒會發生什麼事情——然後,等我從時間旅行中回來,我就等候在電視機前去驗證一番。你知道,隻有在看到確鑿無疑的實證後,我這個牛頓力學的腦瓜才敢相信。”
教授微笑道:“好,你放鬆思緒。我開始進行時間調整。”
隨著一波波電磁振蕩穿過腦海,慢慢地,科恩覺得自己的腦中有了奇妙的變化。雖然他閉著眼,卻感到自己已經有了上帝的視覺,透過雲層俯瞰著幾天後的塵世。他把目光聚焦在地中海沿岸的以色列國土上,聚到紅海和西奈半島上。不等他找到蘇伊士運河,那兒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已把他吸引過去。他看見幾千門埃及大炮向運河東側的河岸猛轟,煙塵中綻開著火紅的花朵,以色列軍隊的火力完全被壓製了。運河上一條條橡皮艇像蟻群一樣,滿載埃及突擊隊員,在“真主偉大”的呼聲中用力劃向對岸。先期抵達的埃及工兵已經架起幾台大功率水泵,用高壓水流衝散猶太人苦心構築的砂牆。西奈機場上幾十架以色列飛機緊急起飛,準備轟炸掃射過河的隊伍。但運河西側突然有一朵朵橙黃色的閃光,隨之蘇製薩姆—6式地對空導彈呼嘯升空,以色列的F—4式戰鬥機或A—4天鷹攻擊機被擊中,淩空爆炸。
這正是他盼望已久的贖罪日戰爭。秣馬厲兵十年的埃及部隊士氣高昂,很快撕破了巴列夫防線,埃及坦克從浮橋上隆隆開過,穿過沙牆中新開辟的狹路,向西奈半島開過去。
忽然,一隻孤零零的以色列豹式坦克從火網中鑽出來,爬到高高的河堤上,就像一頭對月長嘯的孤狼。麵對堤下成千上萬的埃及武器,它毫無畏懼,冷靜地瞄準浮橋開炮。浮橋在爆炸聲中斷裂,幾輛埃及T—62坦克掉入河中。憤怒的埃及人把各種反坦克武器瞄向這輛坦克,很快把它炸毀,它的炮塔和駕駛員的四肢被炸飛到幾百米之外。科恩大聲叫好,不過,對這輛豹式坦克中不知姓名的猶太佬,他倒是滿懷敬意。
浮橋很快修複,埃及坦克繼續絡繹不絕地開過去。科恩熱淚盈眶,他知道阿拉伯世界十幾年的屈辱即將洗雪,這成功裏有他的一份努力,是他提供了巴列夫防線的所有詳細情報……
忽然雲霧消散,阿丹教授的臉龐出現在他視野裏,他關切地問:“有什麼異常嗎?我發現你的心跳和血壓都很劇烈。”
科恩過了很久才收攏思緒。他的腦子飛快地轉了幾圈,問道:“阿丹先生,我確實看到了幾天後的情景,雖然我不敢相信它是真實的。這些情景你能否透過機器同時觀察?”
“能,但我沒有使用這種監視功能。怎麼樣,你還要繼續進行嗎?需要不需要我的幫助?”
科恩微笑道:“謝謝,我再去看一會兒。我想我一個人能行。”
10月15日,戰爭的第9天。局勢發展十分理想,埃及坦克已開進了以色列本土。
在以色列軍隊全線潰退的形勢下,有一隊坦克卻隱秘地逆向而行。這些坦克都是蘇製T—54,駕駛員穿埃及軍服。沿途碰見的埃及軍人快活地同他們打招呼:“喂,前線怎麼樣?”
坦克上的人也用阿拉伯語興高采烈地回答:“猶太佬完蛋了!很快就要被趕到地中海喂魚去了!”
問話的埃及軍人歡呼起來,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坦克中正是屠夫沙龍和他的部下。他們像一群凶狠的狼,偷偷從埃及二、三軍團的結合部穿插過去,通過運河浮橋開到埃及本土,立即嗥叫著撲向各個薩姆導彈基地,這些基地很快變成一片廢墟。沒有了後顧之憂的以色列飛機立即凶狠地撲過來,把製空權牢牢控製在自己手裏。正在向特拉維夫推進的埃及坦克,在以色列飛機的凶猛攻擊下很快潰不成軍。
沙龍的坦克部隊在埃及本土長驅直入,一直向開羅挺進。因為埃及的裝甲部隊已全部投入前線,後方十分空虛。科恩目瞪口呆地看著戰爭的突兀逆轉,他的心在滴血。太不可思議了!曆史老人難道如此不公平?阿拉伯人難道注定要失敗,猶太佬卻處處受到耶和華的庇佑……
直到阿丹教授把他拉回現實,他仍是淚流滿麵。教授俯在他麵前,注意地盯著他,委婉地說:“科恩先生,你是否看到了什麼悲慘的事情?”他悔疚地說,“也許我不該讓你使用時間機器。不過請你記住,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最可能’發生的事情,但‘最可能’不等於‘一定發生’。也許上帝垂憐,不讓那些悲慘事件真的降臨人世。”
在他好心地勸解時,科恩一直在心裏呐喊:“難道我十幾年的努力全部白費了?阿拉伯民族十幾年的努力會付諸東流?”很久,他才穩定住思緒,他必須想法消除阿丹的懷疑,穩住這個老人。
科恩想出了一個對策,於是試探著對教授說:“教授,你知道我看見了什麼?可能是機器故障吧,剛才我沒有跳到未來,而是回到了過去。我看見1953年11月,沙龍領導的101分隊襲擊了吉比亞村,69個老弱婦孺倒在槍彈下。可能是時間跳躍引起的錯誤,不知怎的,我好像也變成了吉比亞村民的一員。我第一次用阿拉伯人而不是猶太人的眼光來麵對這場屠殺,沙龍的惡魔行徑使我深惡痛絕。我是在為我們的敵對民族流淚,請你不要取笑我。”
教授低沉地說:“你的行為沒什麼可以取笑的,即使以沒有傳染上瘋狂症的猶太人的眼光來看,沙龍的行徑也是對人類良心的踐踏。”
“教授,我是否可以回到過去,向沙龍的祖輩們發射幾顆高能粒子?但願這幾粒微不足道的粒子能改變沙龍的凶殘本性,避免那場曆史悲劇。”
教授猶豫很久,才勉強答道:“好吧。本來我一直慎用這種手段,因為蝴蝶效應的後果是難以控製的,也許它會偏向另外一個方向。不過,你願意試一下也未嚐不可,反正這些結局都在曆史的概率之內。”
教授把一個類似電視遙控器的玩藝兒塞到科恩手中,告訴他可以自己調整跳入的曆史年代。等他需要發射粒子時,隻需按一下發射器的紅色按鈕即可。然後,他把時間機器調到自動檔。
科恩沿著沙龍家的人生之路逆向而行。他的內心十分焦灼,他要趕在贖罪日戰爭在曆史的真實發生前,盡自己的力量改變它的結局。他看見14歲的沙龍參加了猶太“加德納”組織,十分凶悍地同阿拉伯人械鬥。他看見沙龍的父親從蘇聯遷居以色列,定居在特拉維夫郊區,那時以色列還是遍地荊棘,這些移民們在周圍阿拉伯人的敵意中艱難地掙紮著,不少人死於疾病和饑饉。他逆著沙龍家庭的遷移路線追到了沙皇俄國,那兒也籠罩著仇視猶太人的氣氛。沙龍的祖父原姓許納曼,是一個強壯的農夫,麵孔陰鬱,穿著笨拙的套鞋和舊外套,沉重的勞作使他神經麻木了。心情煩躁時,他就痛飲伏特加,發狂地毆打妻子。妻子在地上打滾,小許納曼(該是屠夫沙龍的爸爸吧),則站在馬廄邊仇恨地盯著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