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北方有著黑沉沉的烏雲壓著半邊天空,但與之離得最近的簡城上空,卻依然是白日朗朗。簡城裏已經很久沒有降過雨水了,幹燥的空氣裏滿是躁熱,襯著黃沙破城,更隱著人心離喪的躁亂。人們抹著額頭上的汗,一麵簇擁著回來的英雄,向各處聚居地走去。在陰涼的窩棚房角下,早有婦人支起了大鍋,拔毛放血,剖殺獵物,之後才放入鍋內煮上一大鍋熱氣騰騰的肉湯來。
這時候,便是全城人民最幸福的時候了。便是那瘸了腿腳的殘疾,或是死了漢子的孤兒寡婦,此時都能分到一碗濃鬱肉湯,他們又如何不歡喜?
而此時,簡城藥鋪外的某個地方,婉倩從不遠處已開始煮起來的大鍋收回目光,口中淡淡道,“我以為,這應該沒什麼好遲疑的才對。你們的族人,現在是連最基本的食物都難以滿足了,那麼,你那沒有必要的尊嚴盛氣,實在很可笑。”
那男子靜靜地坐在她的對麵,低垂著目光,似乎一無所覺。但仔細看,卻能見他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微微一動,幾乎要生生抓入皮肉深處。
婉倩卻沒有要顧及他那一點點自尊的意思,繼續說道,“是,你們遭了災,你們受了難,但這並不意味著,別人就必須為你們受災遭難負責。你難道要為著一點不必要的負麵情緒,將可能來自我們的幫助棄之不顧?你確定要這樣做?然後看著你們的族人繼續過著苦難的生活,在這樣的破城裏,一個一個丟掉性命?”
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雖淡,卻如一大盆冰水,嘩啦啦淋了他一頭一臉。他聽見這個可惡的少女最後說了一句,“如果你真要這樣做,那也隨便你。反正,這城裏最不缺的,除了沙子,便是人了。”
趙鐵心不知道這個年青勇士心中感受,也完全沒有要體諒他的意思,因為此時,他正被婉倩一番言語狠狠地驚訝了一把。仔細看看旁邊那個淡淡神色的少女——沒錯,從表麵看,誰又能真正看出一名女修的年齡?就如身畔這個女子,單看她如玉雕琢的麵容,周身都是春風的氣息,可不正是韶光最妙的時節?
除了……除了她的眼。趙鐵心將她的眉眼印入心底,直到她似有察覺,他才先一步轉過眼來,心下卻是默默一歎。她的眼睛,似乎映著星輝,清亮剔透——隻是,在那星輝之下,有他永遠看不透的深沉。
為什麼越是靠近,他反而覺著與她的距離越是遙遠?每天更靠近一些,了解的更多一些,她所表現出來的,卻讓他更加無所適從起來。這種感覺,讓他有些惘然,又有些惱火。這讓他認識到,他與她之間,除了修為,原來還有別的一些東西依然是有著差距的。
就如今天。……原來,她不是一直都是印象中那般客氣和溫和。她也有犀利的語言刻薄的時候。雖然他十分讚成她的態度與說法。隻是,對於她本人,他卻越發看不透了。記憶中的她,那個始終溫和,一直溫婉,體貼善良的她,原來……一直都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以為而已。
想想又覺得自己好笑。他低低嘲弄自己一句,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一麵,連自己都是這樣,那麼,婉倩她是這樣,又有何稀奇?笑過之後,他轉眼過來,正對上婉倩帶著疑問的目光,當下,他卻隻得掩飾性的一笑,將心事盡數收了。
“你們便是找其他人,也絕對沒有我了解的詳細。現在還留在簡城的,都是從滄北郡各處逃出來,走不遠又舍不得走的人了。不過,他們多是郡裏各地的鄉人,卻不如我這個郡城裏的知道得多。因為,那妖雲最早出現的地方,就在我們郡城的天上……”那厚唇青年終於開得口來,似乎被婉倩打擊得不輕,連聲音中都帶著些頹喪。
婉倩與趙鐵心互相對視了一眼,沒有開口插言。
“我叫徐凡。雙人徐,凡人的凡。我家世代居住在滄北郡,我從小便是在滄北郡郡城長大的……”那青年雖然眉眼間依舊鬱鬱,不過好歹開了口,話裏倒是交代得極明。他先是簡單介紹了自己的來曆,這才在婉倩的提示下,將話題轉到了三年前發生在滄北郡的劇變來。
“……聽說簡城這有兩位仙師駐紮,我們郡城連忙湊了大筆的金銀珠寶,請那兩人前來求雨。結果……哼,那個時候,那妖雲也不過蔓延到我們郡城之上,並未往周邊擴散。我們城裏雖熱得不行,卻也沒有往幹旱這邊想過……那般黑的雲,我們如何會料到不下雨?隻是連著三個月,卻硬是一滴雨都沒落,反而因為缺水,莊稼都幹死完了,餓死熱死的人不知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