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
詩題下有並序:“開元二十六年,客有從元戎出塞而還者,作《燕歌行》以示適,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此詩當作於高適西遊長安時。燕歌行:樂府古題,屬《樂府詩集·相和歌辭·平調曲》,內容多寫征人久戍不歸,閨中怨曠思念之意。《樂府歌辭》並引《廣題》曰:“燕,地名也,言良人從役於燕而為此曲。”高適此詩注入了一些新意,描寫唐軍奮勇殺敵、保疆衛國的英雄氣概及將士間苦樂不均、命運懸殊的不公平現實。“元戎”:一本作禦史大夫張公,即幽州節度使張守珪,開元二十三年(735)並兼禦史大夫等職。高適曾北遊燕趙,欲於節度幕府求入仕機會,對邊塞將士生活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才能有感和詩,並寫下這樣有深度的作品。“三時”,一作“三日”;“寒聲”,一作“寒風”;“血”,一作“雪”;“草腓”,一作“草衰”。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
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
金伐鼓下榆關,旌旆逶迤碣石間。
校尉羽書飛瀚海,單於獵火照狼山。
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雨。
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大漠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鬥兵稀。
身當恩遇恒輕敵,力盡關山未解圍。
鐵衣遠戍辛勤久,玉箸應啼別離後。
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
邊庭飄那可度,絕域蒼茫更何有?
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鬥。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
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漢家:指唐朝。漢將:唐朝邊將。煙塵:烽煙戰塵,此處指戰爭。殘賊:對敵人的蔑稱,形容敵人不堪一擊。二句寫唐朝東北邊境奚、契丹少數民族部落時時挑起戰爭,騷擾搶掠,致使邊境時時告急,烽煙彌漫,氣氛緊張,唐朝征戍兒為保疆靖邊,紛紛辭別親人,遠征東北,奮勇殺敵。
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橫行:指馳騁疆場。賜顏色:猶言“賞臉”,有恩寵厚待之意。二句寫男兒頂天立地,英雄氣膽,自有在疆場馳騁殺敵的風雲之誌。唐朝天子重視武功,對武將恩惠有加,賞賜紛綸。
金伐鼓下榆關,旌旆逶迤碣石間——(chuānɡ):擊。伐:敲擊。金:指鉦鐃之類的軍樂器。《詩經·采芑》:“鉦人伐鼓。”毛傳:“鉦以靜之,鼓以動之。”孔疏:“凡軍進退,皆鼓動鉦止。”即擊鉦鼓用以示軍隊進退之節。榆關:古代關名,即今山海關。旌旆:軍旗。旌,是古代頂部飾以彩色羽毛的旗幟;旆,是以雜色鑲邊的旗子。逶迤:曲折蛇行、綿亙很遠的樣子。碣石:山名。即今河北昌黎縣西北的碣石山。二句寫唐朝軍士出征,進退以鉦鐃鼓樂,金鼓震天,其聲鼓蕩著士氣,其勢也直衝霄漢,神威赫赫,戰旗飄揚,如一道連綿逶迤、飄展風行的彩蛇在碣石山嶺的巉岩峭壁、草叢古木間穿梭起伏。
校尉羽書飛瀚海,單於獵火照狼山——校尉:武官名,位次於將軍。此處泛指武官將士。羽書:又稱羽檄、檄書。插有羽毛以示緊急的軍事文書。瀚海:沙漠。單於:本為西部邊境匈奴首領的稱呼。此處指奚、契丹族首領。獵火:圍獵時所燃之火。古代遊牧民族於軍事行動前,多有大規模的校獵活動,以作演習。狼山:山名,即今內蒙古自治區巴彥卓爾盟狼山,屬陰山山脈的一部分。二句寫征戍的戰檄十萬火急,在唐朝邊將所率領的各軍駐地間傳遞著,戰前氣氛緊張得已如上弦之弓,一觸即發。
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雨——蕭條:衰殺狀。極:盡,全。胡騎:少數民族鐵騎。憑陵:仗勢侵淩。陵,侵犯,欺辱。雜風雨:言敵寇洶洶來勢如風雨。二句寫深秋的邊塞一派肅殺,敵人仗勢欺人,攻勢迅猛,勢如風雨。
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二句反映兵將生活的苦樂不均。戰士在疆場奮勇殺敵,不顧性命,血流成河,屍積如山,其慘烈之狀令山河嗚咽,而軍帳中輕歌曼舞,燕肥環瘦,將軍左環右擁,尋歡作樂。
大漠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鬥兵稀——窮秋:深秋。腓(féi):病,此處指草木枯黃。鬥兵稀:指唐軍傷亡慘重。二句寫東北荒漠地帶,深秋時節,衰草連天,一片肅殺悲涼之景,時近傍晚,孤城外隻剩下零星的士兵在作最後的拚殺。
身當恩遇恒輕敵,力盡關山未解圍——當:受。恩遇:皇恩厚遇。恒:常。關山:指狼山。二句寫唐朝邊關大將身受皇帝的隆遇渥惠,而邀恩怙寵,狂妄自大,麵對胡族如山的鐵騎,如雲的勁箭,仍是率爾進軍,輕舉妄動,戰略失策,唐軍雖力戰關山,浴血奮戰,仍然沒有解除邊患。
鐵衣遠戍辛勤久,玉箸應啼別離後——鐵衣:鎧甲,指穿鎧甲的戰士。玉箸:玉做的筷子,比喻眼淚。此處指流淚的少婦。二句寫邊關苦寒荒袤,環境惡劣,風霜吹麵如割,鎧甲冰凍似鐵,戍卒離鄉多日,難免有鄉關情愁,家園牽掛。閨中怨女曠婦靜夜之思,空房獨守,已為月之陰晴圓缺哀哀垂淚了無數次。
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少婦:泛指征人的妻子。城南:唐時長安城的建築,宮廷坐落於北,住宅在城南,此處泛指征人住處。南,與下句的“北”亦相對成韻。薊北:薊門北部,指邊軍戍守的東北邊境地區。二句寫家鄉美麗的少婦日日盼望著丈夫歸家,怎奈千裏相隔,音塵漫絕,征人生死難料。城南望月,但見月知團圓星解聚,如何不見人歸?少婦愁腸百轉,徹夜難眠。征人在薊北戰場,亦頻頻淒然南望,對月生愁。
邊庭飄那可度,絕域蒼茫更何有——邊庭:邊境。飄:形容局勢動蕩。絕域:荒涼僻遠、杳無人跡之地。二句寫寒荒絕塞,蒼茫雄渾一眼望不到邊,天青地白,如原始的洪荒地看不到生機和人間的嫋嫋炊煙。
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鬥——殺氣:指戰場兵刃相見的廝殺氣氛。三時:指早、午、晚。陣雲:戰爭陰雲。寒聲:冷淒之聲。此處用以形容刁鬥之聲。一夜:整夜。刁鬥:軍隊中使用的銅製用具,白天用以炊煮食物,夜晚敲擊以為警備。二句寫戰爭持續了一天,戰場硝煙彌漫,煙塵衝蕩著黃雲在人間撒下慘淡淒厲的死亡之色。夜間冰冷刺骨,寒氣逼人,刁鬥聲聲,劃破長夜,淒神寒骨。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死節:死於誌節。勳:功爵。二句寫兩軍對陣,殺氣騰霄,刀光劍影,血刃紛紛,唐軍個個英勇無畏,拚命廝殺。身死忠義在,更況乎為保家衛國而死?能托體山阿,枕悠悠白雲,死又何憾?人間功名利祿、勳爵慶賞,不過是好大喜功的將帥們追求的。
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李將軍:指漢將李廣,見《塞上》注,李廣行軍作戰能身先士卒,與士兵同甘共苦,寬緩不苛,頗受士兵的愛戴。二句寫沙場苦戰,戰士身死枯草,身後也寂寞無聞,將軍帳中花天酒地,卻依舊邀功領賞,神氣十足,這種苦樂不均、命途懸殊的反差,使人不禁緬懷愛兵如子,身先士卒,勇猛無敵,令敵人聞風膽寒的漢代李將軍。
此詩為高適的壓軸之作。無論從其思想內容的深度、廣度,還是從詩歌本身的藝術成就來看,都達到了高適詩歌的最高典範。詩描寫了戍邊軍事生活的多個方麵,包括戰爭雙方的布置校練,邊將恃寵怙恩、尋歡作樂,致使戰略失策,損失慘重的黑暗寫實及戍卒血染沙場、不計生前身後的可歌可泣的高尚品德,以及傳統題材的征人念歸、閨中怨曠的娓娓插敘。規模宏大,洋洋灑灑,內容豐富詳實,有賁張的力度和磅礴雄渾的氣勢。全詩分四個層次。一至八句為第一層,寫出師,貌似諛揚出師的雄偉,實則隱刺將軍的恃寵輕敵。其開頭即點明開戰的地點,直入主題,先渲染出一種劍拔弩張的氣氛;第二句有力拔山兮之勢,將士豪邁壯美的精神氣質和保疆衛國、舍我其誰的英雄氣概栩栩然端現。第五句到第八句寫雙方戰備,金鼓、旌旆、羽書、獵火、胡騎,這些字眼緊鑼密鼓地奏出,進一步渲染著戰前的緊張氛圍,也昭示著戰爭的惡劣艱苦。第二層為第九到第十六句,寫戰事失利,揭示失敗的原因乃在於軍中的腐敗。戰士二句為千古流傳的佳句,鮮明的對比、勻整的對偶平仄,極具諷刺效果地道出將士間苦樂不均、命途天壤的不公平現實。中間插以荒涼肅殺、夜靜秋寒的自然風光及戰場煙塵彌漫的環境描寫,很好地背襯出戰爭的殘酷、悲涼。十七到二十句為第三層,寫戰爭造成的不幸,從另一個側麵對唐朝邊將進行更深的譴責,其中征人思婦的幽怨之思,使動蕩喧騰、悲烈陰鬱的畫麵抹上柔靜淒美的清新一筆,節奏快緩錯落,格調一悲壯一幽美,即寫出戍卒複雜豐富的內心世界,也表現著詩人對他們深深的同情和理解。最後八句為第四層,描寫戰場的艱苦淒寒,讚頌戰士的忠勇愛國,感歎將帥選用不當。詩歌的完成全憑詩人的想像和既往的觀察體會,也因其不落實於一人一物,詩人才能率筆任意寫去,豐富的想像、豪宕的興致、宏大的場麵、蒼勁的語言,在詩人筆端活潑玲瓏地交織融會,天才的駕馭終於奏成了一部雄壯宏偉、氣勢磅礴的交響樂。
同李司倉早春宴睢陽東亭
一本詩題下注“得花字”。李司倉:不詳。司倉,官職名,主管倉庫。唐製,在府的稱倉曹參軍,在州的稱司倉參軍,在縣的稱司倉庫。睢陽:即宋州,漢代稱為睢陽,隋時改,今河南商丘。詩作於高適客居梁宋時,詩寫早春二月明媚春光。
春皋宜晚景,芳樹雜流霞。
鶯燕知二月,池台稱百花。
竹根初帶筍,槐色正開牙,
且莫催行騎,歸時有月華。
春皋宜晚景,芳樹雜流霞。鶯燕知二月,池台稱百花——皋:水邊高地。宜:適合。流霞:飛動落霞。稱(chēnɡ):稱許。四句寫早春二月,好友相約踏春,東亭聚宴,水皋棲遲,芳華盛景,使人留連忘返,夕陽搖搖欲墜,落霞染紅了天宇,空中流動著分明的彩翠。芳草雜樹,剛嫩嫩地裹結著綠芽,映照於彩霞中。黃鶯春燕像報春的使者,忙著爭鳴脆叫,喚醒還在懵懂於冬眠、惺忪著睡眼的其它遲鈍的春物,嘰嘰喳喳議論著何處築巢壘窩,安頓一年的生計。池台春草離離,百花豐茂,爭奇鬥豔,把樸素晦淡、老態龍鍾的池台打扮得花枝招展,春情蕩漾,誠惶誠恐地連連讚許著百花的回春妙手。
竹根初帶筍,槐色正開牙,且莫催行騎,歸時有月華——竹根:竹子的根部。筍:筍芽。牙:同芽。月華:月光。四句寫水塘邊竹林秀色可餐,青青翠葉像窈窕女郎舞動的綢帶,尖尖筍芽碧玉般的靈秀,從竹根處鑽出來,帶著碧玉般的瑩潔和泥土的清新,星簇雲拱著母體。老槐樹枯木也逢春,綠茸茸的芽孢陸續長出。三春好處,人也留戀,必得花香溢口、青草纏肩,才會悠哉樂哉、興致猶然地步月回家。
全詩描寫早春二月春光流豔、芳華似錦的風物盛貌,可見出高適景物描寫藝術的某些特點。詩人並不著力於某一局部,而是突出鬧春的喧騰和盎然生機的勃勃甫發。如寫落霞,用“流”字,又與芳樹雜染,將霞光流溢四射寰宇之狀,一字點出。將燕鶯、池台的擬人化,生機之外又加以人格,筆意妙奇,想像豐富。寫竹筍、槐樹、新芽,這些大自然遏抑不住的生命力在詩人筆下玲瓏活現著,語不造奇,詞不增彩,卻自有清新流麗、婀娜搖曳的天然風致。
送田少府貶蒼梧
田少府:不詳。少府,縣尉的別稱。蒼梧:縣名,在今廣西蒼梧縣。此詩具體寫作年代不詳。詩寫送別被貶謫的友人,表達了對好友的同情和深情厚意,並勸勉友人振作精神,展望未來。
沈吟對遷客,惆悵西南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