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擴大了道範疇所包括的內涵,深化了哲學認識。宇宙生成論從現代學科的劃分來說,是屬於自然科學的領域,但在古代,尤其在中國,它往往成為哲學所探討的一個重要內容,是科學與哲學共同關注的問題。比如氣,除作為自然之氣體外,作為哲學的一個重要範疇主要是在用於說明宇宙如何生成變化時才提出的,而氣往往與宇宙本原之道緊密相連,道是生成的本原,氣往往是生成的具體質料,二者共同構成生成論,並一直貫穿於中國古代哲學史的始終。《老子》的生成論與本體論是混合在一起的,二者都是探討世界的統一性。《淮南子》仍繼承和發展著道家的生成論,並提出了道的兩種生成方式:“道曰規,始於一”和“道始於虛廓”。在道生萬物中,未及五行在其中的作用。
(一)“道”與“一。”
《淮南子》在論述道與一的關係時提出“道者,一立而萬物生”,道在生化中是借助於“一”的,因此“道始於一”。“一”是就生成論而言可謂道,是生成的起始,具有形象性。如“道有經紀條貫,得一之道,連千枝萬葉”,而“無”是就道的本體特征而言的,“有形生於無形”。“故曰規生矩殺,衡長權藏,繩居中央,為四時根。道曰規,道始於一,一而不生,故分而為陰陽,陰陽合和而萬物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淮南子》中有多處出現“規”和“矩”。在這裏,規具有生的功能,道生育萬物如同規一樣。從這點來看,“道曰規”在此也可說得通。規是圓,代表太陽,是陽性,而太陽有生長萬物的功能,“日至而萬物生”。矩是方,代表地,是陰性。陽主生而陰主殺,因為下麵緊跟著論述的就是道的生成萬物的圖式,即單一性質的事物是不可能生成他物的,隻能分解為兩種不同的甚至對立性質的兩體才可生成新事物。“一”是道的某種特性,因此“一”不是由道而生的,也因此才有後麵的“一而不生”。若是“道生一”,則“道即一”說不通。
所謂無形者,一之謂也。所謂一者,無匹合於天下者也。卓然獨立,塊然獨處,上通九天,下貫九野。員不中規,方不中矩。大渾而為一葉,累而無根……音之數不過五,而五音之變不可勝聽也;味之和不過五,而五味之化不可勝嚐也。色之數不過五,而五色之變不可勝觀也。故音者,宮立而五音形矣;味者,甘立而五味亭矣;色者,白立而五色成矣;道者,一立而萬物生矣。是故一之理,施四海;一之解,際天地。其全也,純兮若樸;其散也,混兮若濁。濁而徐清,衝而徐盈,澹兮其若深淵,泛兮其若浮雲,若無而有,若亡而存。萬物之總,皆閱一孔;百事之根,皆出一門。
《淮南子》以“一”釋道,“一”表示道是唯一的,獨一無二的,無物能匹配,因此“一”屬於道的一種特性。《淮南子》常稱“得一之道”,有時“一”就指代道,特別在說明人類社會時,道就表現為“一”。此外,“一”並且是萬物之中較為重要的一種,但非一般尺度所能衡量和把握的,它可以不中規矩,可以累而無根。“一”存在於萬物之中,是具體的物,但又是特殊和關鍵的一物,正如《易傳》中的“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九,一不用也”的“一”的作用有某種相似。就篇中所舉的音、宮和五音的關係,味、甘與無味的關係,色、白與五色的關係,道、一與萬物的關係來看,宮是五音中具體的一音,但宮是又關鍵的一音,有此則五音才全,而甘與白的地位同樣如此。因此,“一”是物,但“一”又有超越一般具體物的局限,是無形的,但在道與萬物關係中起著重要的作用,有“一”則萬物生。在前麵道本體論的分析中,產生萬物的道是超越天地之限,且包裹天地。而“上通九天,下貫九野”、“一之解,際天地”的無形之物是運行於天地之間的,“一”可全可散,全則純樸,散則混濁,都是氣的不同性質的表現,而連接道與萬物的中介就是氣。因此“一”在生成論中,有時作為氣的總稱指氣。由此可見,《淮南子》對“一”的解釋有混亂的現象。
(二)道生成論與氣生成論
《淮南子》中有大量的對氣的論述,據有關學者統計共有204處之多。對氣的分類更加精細,這是由先秦的重道觀念向漢代尚氣思想過渡的階段,是先秦道家本體思維逐步轉向氣化生成思維的過渡。
道始於虛廓,虛廓生宇宙,宇宙生氣。氣有涯垠,清陽者薄靡而為天,重濁者凝滯而為地。清妙之合專易,重濁之凝竭難,故天先成而地後定。天地之襲精為陰陽,陰陽之專精為四時,四時之散精為萬物。積陽之熱氣生火,火氣之精者為日;積陰之寒氣為水,水氣之精者為月。日月之淫為精者為星辰,天受日月星辰,地受水潦塵埃……天道曰圓,地道曰方。方者主幽,圓者主明。明者,吐氣者也,是故火曰外景;幽者,含氣者也,是故水曰內景。吐氣者施,含氣者化,是故陽施陰化。天之偏氣,怒者為風;地之含氣,和者為雨。陰陽相薄,感而為雷,激而為霆,亂而為霧。陽氣勝則散而為雨露,陰氣盛則凝而為霜雪。
陰陽是由天地之精氣和合而成的,陰陽二氣之中,陽為主,陰為輔,二者相互間的不同作用產生了各種自然現象,陰陽間的各自之氣又可產生具體的物質。氣有邊界、具有質量上的差異。美好的正麵的屬性都歸於天,而次的反麵的都屬於地。氣本身的不斷分化和多樣是萬物多樣性的基礎。物的屬性一般與氣的屬性相一致,如天具有清陽、圓、明、吐氣、施等屬性和功能,地具有重濁、幽、方、含氣、化等特征,因此,氣是萬物產生的直接的物質材料。氣產生天地,天地之中而天先生地後成,強調了天在起源上的優先性,其權力和功能也由此較大。通過推測陰陽二氣和萬物產生的過程和狀態,進行多層次的描述宇宙生成論的發展,並賦予了氣不同的性質和屬性以解釋萬物的多樣性。
《淮南子》中有精、精氣、太和之精氣、中和之氣等不同之氣,氣具體化為天氣、地氣等等,認為不同的物是由相應的氣構成的。煩氣、濁氣之分表明將人物從構成質料的不同區別開來,以氣的質料性質的不同解釋萬物特性的差異,並賦予氣以情感及道德與否的屬性,因此自然與社會之道是貫通一致的。這時,“元氣”說尚未明確提出。《淮南子》中並未出現“元氣”概念,隻是《太平禦覽》引《淮南子》中僅出現了一次。可以說,它至少不是作為一個基本概念而使用,因此不能作為立論的根本依據。《春秋繁露》中有幾處出現有“元氣”一詞。“春秋何貴乎元而言之?元者,始也,言本正也。道,王道也。王者,人之始也。王正則元氣和順、風雨時、景星見、黃龍下。王不正則上變天,賊氣並見”,“布恩施惠,若元氣之流皮毛腠理也”,從天人關係的角度說明王者之治與上天的感應關係,但沒有如王充等其後的思想家把元氣作為產生萬物的原始之氣看待。董仲舒的道隻是帝王治國之道,與《淮南子》的宇宙最高範疇的大道不同,王道隻是大道的一個方麵的內容。
那麼,“道即氣”之說能否成立?首先,從宇宙生成圖式看,二者處於不同的階段,道是宇宙的最終本原,氣是道在時空中化生的產物,而氣又是生成萬物的具體質料,氣既是被產生者又是產生者;其次,從氣的性質上分析,“氣有涯垠”。氣是物質性的,其本身有一個產生的過程,與無限的道相比,氣有時間上的有始性和空間上的有限性。氣之清陽和重濁的兩種成分分化分別形成了天與地。所以有氣的存在才有了萬物產生的具體條件,萬物的產生過程是氣的作用的結果。因此,道與氣二者有生成上的連續性,即產生和被產生的關係。同時,氣將道的功能具體化,是道在宇宙中作用的顯現,二者是體與用的關係。有學者認為:“氣正是道在時空中的化身,它是道體運動的原動力,它使道體由靜而動,凸顯性征,產生功能。”氣既然產生萬物,那麼氣就貫穿於萬物的運動變化之中,而道又遍在萬物之中,則易造成道氣不分,但氣隻是道的功能的一種顯現,而不能說道就是氣。可見,《淮南子》的宇宙生成論顯示了此種思維的立體性以及表現出自然界有機有序的整體性。
《淮南子》中的“道”被視為造化者、生生者、化生者、化物者、不化者等等,顯示了道具有超乎萬物的生化功能,說明了道與萬物是產生與被產生的關係。從道之體的特征和道之用的功能方麵可以看出,道是一非實有、非分化、非有限的整體、全然或渾然的存在,它集原始性、本根性和終極性於一身。因此,道是終極的實在,是萬物產生變化的最終根源。
(三)“天地之氣,莫大於和。”
陰陽最初代表宇宙中兩種對立性質的力量,陽為正、陰為邪的兩種相反的勢力是互為消長的。隨著氣進入生成論後,陰陽就代表了對立的陰陽二氣。《淮南子》用陰陽間的變動解釋自然界現象的變化,如四時的更替和日夜交替。“陰陽相薄為雷,激揚為電”,“天地之襲精為陰陽,陰陽之專精為四時,四時之散精為萬物”,天地之精氣合和產生了陰陽二氣。但出現了天地與陰陽誰為先的矛盾:
古未有天地之時,惟像無形,窈窈冥冥,芒?漠閔,?蒙鴻洞,莫知其門。有二神混生,經天營地,孔乎莫知其所終極,滔乎莫知其所止息,於是乃別為陰陽,離為八極,剛柔相成,萬物乃形,煩氣為蟲,精氣為人。是故精神,天之有也;而骨骸者,地之有也。精神入其門,而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
陰陽生天地和天地生陰陽的不同形成了二元生成的宇宙論,表現了對天地的重視。人之構造如同自然之主體是由天和地構成相似,人是由精神和形體兩部分組成。且人由天地之精氣各自作用和相互結合而產生的,即天地生人,當生命消亡時,各自返回當初產生的地方,萬物的產生與消亡都是有序的。氣是一種連續性的物質,用陰陽變動解釋自然現象的發生,用陰陽解釋形體與精神的產生,認為天地產生人之精神和形體。這種二元生成論同樣表現在人身上,人一方麵是天地的產物,同時又是由陰陽二氣的作用而產生的。“是故聖人呼吸陰陽之氣,而群生莫不??然,仰其德以和順”,此處聖人被道家化了。“《天文》者,所以和陰陽之氣,理日月之光,節開塞之時,列星辰之行”,“民性善而天地陰陽從而包之,則財足而人澹矣,貪鄙忿爭不得生焉”,將人之性善與天地陰陽之氣聯係起來。如王充也有此看法:“夫人所以生者,陰陽氣也。陰氣主為骨肉,陽氣主為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