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大團圓"倒不是"隨意"給他的;至於初寫時可曾料到,那倒確乎也是一個疑問。我仿佛記得:沒有料到。不過這也無法,誰能開首就料到人們的"大團圓"?不但對於阿Q,連我自己將來的"大團圓",我就料不到究竟是怎樣。終於是"學者",或"教授"乎?還是"學匪"或"學棍"呢?"官僚"乎,還是"刀筆吏"呢?"思想界之權威"乎,抑"思想界先驅者"乎,抑又"世故的老人"乎?"藝術家"?"戰士"?抑又是見客不怕麻煩的特別"亞拉籍夫"乎?乎?乎?乎?乎?
但阿Q自然還可以有各種別樣的結果,不過這不是我所知道的事。
先前,我覺得我很有寫得"太過"的地方,近來卻不這樣想了。中國現在的事,即使如實描寫,在別國的人們,或將來的好中國的人們看來,也都會覺得grotesk(12)。我常常假想一件事,自以為這是想得太奇怪了;但倘遇到相類的事實,卻往往更奇怪。在這事實發生以前,以我的淺見寡識,是萬萬想不到的。
大約一個多月以前,這裏槍斃一個強盜,兩個穿短衣的人各拿手槍,一共打了七槍。不知道是打了不死呢,還是死了仍然打,所以要打得這麼多。當時我便對我的一群少年同學們發感慨,說:這是民國初年初用槍斃的時候的情形;現在隔了十多年,應該進步些,無須給死者這麼多的苦痛。北京就不然,犯人未到刑場,刑吏就從後腦一槍,結果了性命,本人還來不及知道已經死了呢。所以北京究竟是"首善之區",便是死刑,也比外省的好得遠。
但是前幾天看見十一月二十三日的北京《世界日報》,又知道我的話並不的確了,那第六版上有一條新聞,題目是《杜小拴子刀鍘而死》,共分五節,現在撮錄一節在下麵--k杜小拴子刀鍘餘人槍斃先時,衛戍司令部因未了毅軍各兵士的請求,決?用"梟首刑",所以杜等不曾到場以前,刑場已預備好了鍘草大刀一把了。刀是長形的,下邊是木底,中縫有厚大而銳利的刀一把,刀下頭有一孔,橫嵌木上,可以上下的活動,杜等四人入刑場之後,由招扶的兵士把杜等架下刑車,就叫他們臉衝北,對著已備好的刑桌前站著。......杜並沒有跪,有外右五區的某巡官去問杜:要人把著不要?杜就笑而不答,後來就自己跑到刀前,自己睡在刀上,仰麵受刑,先時行刑兵已將刀抬起,杜枕到適宜的地方後,行刑兵就合眼猛力一鍘,杜的身首,就不在一處了。當時血出極多。在旁邊跪等槍決的宋振山等三人,也各偷眼去看,中有趙振一名,身上還發起顫來。後由某排長拿手槍站在宋等的後麵,先斃宋振山,後斃李有三趙振,每人都是一槍斃命。......先時,被害程步墀的兩個兒子忠智忠信,都在場觀看,放聲大哭,到各人執刑之後,去大喊:爸!媽呀!你的仇已報了!我們怎麼辦哪?聽的人都非常難過,後來由家族引導著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