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鳳虛凰(六)
錦繡華章
作者:葉笑
上期回顧:葉清歌和蘇域兩個人“狼狽為奸”,用極其不要臉的手段獲得了棋子,取得了勝利。皇帝和群臣有苦在心裏口難開……
“你是……在暗示我什麼嗎?”我微微一愣,他卻是偏過頭去,漫不經心道:“那一年殿下方才四歲,父親尚還沉浸在家母離去的傷痛之中。我打小不善言辭,聽說年幼的時候,更是幾乎像啞巴一般,我討不了父親歡心,每日都同父親沉默相對。而後宮裏下來聖旨,要求父親為你授課,父親本來不願意,但是被陛下強逼著過去,回來當天,便笑著同我說,殿下乃聰慧之人,他十分喜歡。”
“殿下大約不記得了吧……”謝清運的聲音淺淺淡淡的,合著馬車外淅瀝的雨聲,倒讓我回想起很多事來。我沉默著不說話,聽著他繼續道,“那時候殿下不似今日,頗為調皮,宮中大臣莫不頭疼,除了父親。”
“父親第一日去授課,殿下便用墨水潑了父親一臉,然後被父親當著眾人打了三十下屁股,把皇後娘娘都驚動了過來。後來殿下便十分聽父親的話……”
“是。”提及年幼往事,我有些不好意思。
年幼時我的確害怕謝子蘭,因為別人雖然不喜歡我,但是不敢打我,謝子蘭是第一個動手抽我的人,在他之前,我父皇都沒動過我一根汗毛。
於是我很長一段時間見著謝子蘭就躲。謝子蘭也不以為意,每天就笑吟吟地拿著戒尺站在我麵前,看著我像老鼠見貓一樣顫抖得樣子。直到有一日我被他打了,實在氣不過,跪著要父皇揍他,結果父皇卻是摟著一個貴妃,吃著葡萄,慢慢道:“揍他?他是你的老師,你沒本事揍,就要朕揍?朕與你的太傅乃拜把子兄弟,你是朕的兒子,要麼走到能揍你老師的位置,要麼被揍,明白嗎?”
“父皇……”我跪在地上,哭紅了我的包子臉,抹著眼淚道,“有沒有第三條路可以選?”
“有啊,”父皇微笑著點頭,然後臉色猛地一變,冷聲喝道,“滾!”
當時我實誠,呆呆看著父皇麵上冰冷之色,許久,用腦袋為著力點,手一撐,一下又一下地……滾了出去……
等滾出去後,我思索著,這種天天被打屁股、受人欺壓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終於在夜黑風高之時,收拾了細軟,刨了個狗洞,鑽了出去……
那個洞我刨得十分巨大,因為我的包裹很大,行李很多,包裹裏裝滿了我的生活用品,而我手裏,甚至抱了我用慣的夜壺。
然而出去沒多久,我就看到了幾個黑衣人站在我麵前,衝上來便將我捆成了一個粽子。
當時我還太年幼,我還不知道世事險惡,他們衝上來幫我,我就呆呆瞧著他們,等他們捆完了,我才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個,叔叔,你們誰啊?”
沒有人回答我,一行人扛著我,一路狂奔,就出了京城。
他們剛出京城,就同另外一批人會合。那批人手裏也抱了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我們被他們放在了一個馬車裏。
時至今日,我已經不大記得那個孩子的模樣,隻依稀記著,他似乎叫玉玉,且長得十分漂亮。我起初不能辨別他是男是女,忍了許久之後,某日,我終於在他去上廁所的時候偷看了他,這才發現,原來他是個男孩子。
當時我和玉玉兩個人被一路往西送,我是傻大膽,除了覺得他們給我吃得差些、不讓我換衣服、軟禁我、偶爾還會揍我和玉玉之外,似乎也沒什麼不好……但玉玉卻極其憂心。他比我大一歲,已經能聽懂他們說的話。
他和我解釋說:“他們是個邪教。”
我扒著飯,不解:“邪教是什麼?”
“他們要把咱們當祭品。”
我繼續扒飯,不解:“什麼是祭品?”
“蠢貨!”玉玉壓低了聲怒吼,“你怎麼能這麼蠢?!他們要殺了我們!”
這句我聽懂了,填了滿嘴的飯在瞬間集體噴到了玉玉精致的臉上,然後我端著飯碗,呆呆瞧著他,他呆呆瞧著我,許久之後,猛地暴吼出聲:“你找死!”
“哇——”我在他怒吼的瞬間大哭起來。外麵的黑衣人被驚動了,立刻拍門:“哭什麼哭!”我和他立刻同時將聲音咽了回去,我抽噎著道,“我……把飯噴玉玉臉上了,我心疼糧食。”
外麵人咒罵了幾句,我看向玉玉,片刻後,猛地撲向了他。玉玉瘋狂掙紮了起來,我卻是死死抱著他道:“你快救我,救我我就嫁給你!”
女孩一向比男孩發育得早。雖然我的智商沒有發育,還長期處於三歲狀態,但是我的情商卻因為偷聽宮內各個宮女太監的八卦而變得極高。我聽過他們說很多故事,其中大部分的開頭就是——男人救了女人,女人為了感恩,以身相許。
我想,我沒什麼能回報玉玉的,因為父皇說過,除了我這條命是我自己的,什麼都不是我的。所以除了以身相許,我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於是我死死按住他,想要證明我的決心,打算像那些小宮女們一樣親過去。但是玉玉一點都不領情。
“死斷袖!”玉玉拚死掙紮,還不忘辱罵我,“老子對男人一點興趣都沒有!滾開!嗷嗷嗷嗷,你放手!!!誰準你……”
話還沒說完,終於被我捏住了下巴,猛地親了過去。
玉玉愣了片刻,隨後終於在我愣神間推開了我,迅速退開到了牆角,捂著嘴,悲傷地看著我。
當天,他在那個位置,默默垂淚了一晚上。
第二天人家送飯來,我說:“吃點飯吧……”
他憂傷得飯都吃不下去了,隻知道衝我吼:“不吃不吃我不吃!”
我大喜過望,我還在長個,每天都吃不飽,他不吃了,我剛好能吃完。於是我以風卷殘雲之勢,將碗裏的飯掃得幹幹淨淨的。等過一會兒玉玉餓了,他終於從牆角挪了過來,但是看到的,隻有兩個空蕩蕩的碗。我盤腿坐在碗邊,仰頭看他,嘴角有一粒風騷的飯粒。
他大概是餓狠了,指著我隻說出一個“你”字,兩眼一翻,就倒了下去。
從那天起,玉玉就病了。我就照顧他。照顧了許久,等某一天他神清氣爽的時候,他終於說了那句話——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
當時他抱著我,說得特別豪氣、特別仗義、特別像真的。我就傻傻點頭。
當天晚上,一行人來救我們,外麵發生了激戰,玉玉就將我藏在柴火裏,然後從鞋裏拔出了一把小刀,站在門口。
有人衝進來找我們,剛進門,就被他猛地偷襲,斬殺於門前。
那時我第一次看見殺人,鮮紅的血瞬間噴了出來,我整個人躲在柴火後麵,嚇得一動也不敢動。然而玉玉卻不一樣,他似乎是毫不懼怕的樣子,在一群人之間東躲西藏,拿著一把小刀,仗著身高的優勢,在一群大人之間跑來跑去。
但是他畢竟隻是個孩子,我好幾次看見他被劍砍傷了,被踹到了,但是他都不說話,反而帶著笑容,一個勁地往外衝,一麵衝一麵喊:“來啊來啊,有本事就砍死老子啊!”
他們糾纏了許久,我瞧著玉玉,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我也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惶恐。
過了許久,突然有另外一批人衝了進來,以強硬之態,隻說了一句:“一個不留。”
看見那人,撐了許久的玉玉突然就癱軟在了地上。我和他隔著一個柴火堆,透過縫隙瞧著對方。他躺在地上,全身是血,就那麼定定看著我。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淚不斷地落下來,他突然就笑了,抬起手來,在眾人沒有注意的時候,用血在地上寫了兩個字——別哭。
我點頭,卻做不到。他便瞧著我,那目光,仿佛是再也瞧不見似的。許久之後,他被人抬了出去,我依稀聽到有人問他什麼,他答了什麼,然後眾人便離去了。房間裏隻剩下一地屍體和我自己,我整個人都癱軟在了那個搭建起來的柴火堆裏,一動也不敢動。
玉玉沒有回來,周邊沒有一個活人,我一個人在那裏,害怕得快要瘋掉。當時我就想,要是有一個人來就好了,哪怕一個人來就好了。
我不知自己在那裏待了多久,隻感覺白天變成了黑夜,我全身都一寸一寸僵住。然後我突然聽到外麵嗒嗒馬蹄之聲,隨後我便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冷聲道:“搜。”
說罷,便是人群穿梭之聲,然後那個人一間一間房走過,溫柔地喊:“殿下?殿下?”
我想回答,但是因為受到了驚嚇,張了張口,卻許久發不出聲。我感覺身體都不是我自己的了。好久之後,我聽到他腳步頓在我麵前的聲音,許久後,他一點一點移開了我頭頂上的柴火,火光落進來,映照出了狼狽的我。我蜷縮在那裏,仰頭瞧著他,滿臉是淚。他微微一愣,隨後卻是歎息出聲來,溫和道:“殿下……”
話剛出口,我便哇地大哭出聲來。他伸出手,將我抱了起來,然後溫和道:“不哭不哭,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哭呢?”
我沒說話,躲在他懷裏,抽噎著。過了許久,我終於抬起頭來看他,努力讓自己不要掉眼淚,奶聲奶氣道:“太傅是特意來找孤的嗎?”
“嗯,”他沒有遮掩,“殿下這次,鬧得太過了。”
“太傅是不是找得很困難?”見他沒有罵我,我又放心了幾分,他點頭道:“是,不過看見殿下安好,微臣便放心了。”
“太傅……”我不再說話,就隻是盯著他。他抱著我,走了幾步,終於察覺我的不對,轉頭來瞧著我,溫和道:“殿下怎麼了?”
“太傅,”我忍著眼淚,詢問,“如果孤不是太子,太傅還會找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