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關鍵性的轉折(1 / 3)

1912年,是卡夫卡人生的關鍵時期,從這以後,他幾乎斷絕了同外界的一切來往,他幾乎不再結交朋友,也不再進行長途旅行了。他變得極端僵化、孤獨。但這以後,一直到他離世,也是他主要作品產生問世的時期。

卡夫卡這一時期廢寢忘食,勤奮寫作。《西沛裏昂》雜誌決定刊登卡夫卡的一些早期作品,如《樹木》、《衣裳》、《拒絕》、《商人》、《心不在焉地朝外張望》、《回家路上》、《一個匆匆跑過去的人》、《旅客》、《記一次戰鬥》中的兩段對話,等等。在卡夫卡這次發表的劇評文章裏寫道:“那些人遠離團體,他們不需要什麼庇護,對他們來說,沒有什麼無法理解的東西;因為他們自己是一團黑暗,所以沒有必要去增強自己的體質,那是因為,如果他們要保持高尚的品質,那隻會白白消耗自己的精力,使自己憔悴不堪,以致別人在伸手幫助他們時,不可避免地傷害了他們。”

1912年9月22日,卡夫卡通宵達旦地寫作,創作了短篇小說《判決》,小說一脫稿,他就立即把自己當時的心情寫進了日記:“故事在我麵前發展,我是在水中向前跋涉,我是何等的緊張和興奮啊!我都到了如癡如醉的地步。夜裏,我多次使出渾身解數,斟酌著,怎樣才能把心中的一切感情全部表達出來,才能為一切,為我覺得最生疏的事情燃起一堆熊熊的烈火,讓那些事情趕緊過去,讓它們趕快複活……我的想法再次得到了證實:在創作長篇時,我的創作熱情,我的才思處在低潮。我隻能像寫《判決》一樣進行寫作,隻有在這種情況下,隻有這樣敞開自己的靈魂,我才能寫作。”這裏所說的“寫作低潮”指的是他在創作長篇小說《美國》,他兩易其稿,但最後也沒有完成,後來他的兩部長篇小說《審判》和《城堡》也和《美國》一樣,沒有最後完成。

1912年12月卡夫卡完成了著名短篇小說《變形記》。這部小說寫一個叫格裏高爾的推銷員,一天早晨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隻巨大的甲蟲”。在這之後他從父母那裏得到的不是憐憫和同情,而是厭惡。最後他孤獨、淒然地死去。在這裏,“人”在社會的壓力下完全喪失了自己的個性尊嚴,“為每天的麵包所感到的憂慮摧毀了一個人的性格,生活就是如此”。卡夫卡通過這篇小說說明,如果當時條件下的成千上萬的人都不同程度地感覺到自己已異化成了別的什麼,小說就告訴大家:人變成了蟲。卡夫卡把本來源於現實的夢魘還原成了現實——變了形的、卻十分真實的現實。小說中寫道:

……他仰臥著,那堅硬得像鐵甲一般的背貼著床,他稍稍抬頭,便看見自己那穹頂似的棕色肚子分成了好多塊弧形的硬片,被子幾乎蓋不住肚子尖,都快滑下來了。比起偌大的身軀來,他那許多隻腿真是細得可憐,都在他眼前無可奈何地舞動著。

“我出了什麼事啦?”他想。這可不是夢。他的房間,雖是嫌小了些,的確是普普通通人住的房間,仍然安靜地躺在四堵熟悉的牆壁當中。在攤放著打開的衣料樣品——薩姆沙是個旅行推銷員——的桌子上麵,還是掛著那幅畫……

……格裏高爾的眼睛接著又朝窗口望去,天空很陰暗——可以聽到雨點敲打在窗檻上的聲音——他的心情也變得憂鬱了。“要是再睡一會,把這一切晦氣事統統忘掉那該多好。”他想。但是完全辦不到,平時他習慣於側向右邊睡,可是在目前的情況下,再也不能采取那樣的姿勢了。無論怎樣用力向右轉,他仍舊滾了回來,肚子朝天。他試了至少100次,還閉上眼睛免得看到那些拚命掙紮的腿,到後來他的腰部感到一種從未體味過的隱痛,才不得不罷休。

“啊,天哪,”他想,“我怎麼單單挑上這麼一個累人的差使呢!長年累月到處奔波,比坐辦公室辛苦多了。再加上還有經常出門的煩惱,擔心多次火車的倒換,不定時而且低劣的飲食,而萍水相逢的人也總是泛泛之交,不可能有深厚的交情,永遠不會變成知己朋友。讓這一切都見鬼去吧!”他覺得肚子上有點癢,就慢慢地挪動身子,靠近床頭,好讓自己把頭抬起來更容易些:他看清了發癢的地方,那兒布滿了發癢的小斑點,他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想用一條腿去搔搔,可是馬上又縮了回來,因為這一碰使他渾身起了一陣寒戰。

卡夫卡的創作能力極為不穩定,在1912年的9月22日至12月6日這短短的74天裏,他寫下了長達400多頁的書稿。這包括短篇小說《判決》、《變形記》、長篇小說《美國》第二稿的前三章。另外還有他給未婚妻寫的30多封信。而1913年2月到1914年7月這一年多,他卻什麼文學作品都沒寫。卡夫卡自己也把1912年看成一個決定性的轉折點。他在給未婚妻的一封信中,談到小說《判決》:“在那個故事中,每個句子、每個字(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每個音符都與‘恐懼’有關,在漫漫長夜裏,創傷第一次崩裂了。”卡夫卡這個時期的話題,總是圍繞著“幽靈”、“恐懼”等字眼,圍繞著已經逝去的時間,“沒有過錯的過錯”,圍繞已經渺無人煙的國家、飄浮不定的雲朵和虛無縹緲的子虛烏有。卡夫卡注意到了自己的內心世界和精神狀態,因此便產生了恐懼感,正如基爾凱郭爾所說:“這是無辜的秘密,無辜就是恐懼。在自己的靈魂裏,做夢一樣地反映出來自己的真實麵目,可是這個真實麵目卻是子虛烏有。”從這時起,在卡夫卡的日記和書信中,不斷地出現“恐懼”這個詞,“恐懼”的含義是多方麵的,全方位的,他恐懼外界侵入他的內心世界,恐懼自己以後沒有好好生活而吃後悔藥,恐懼子虛烏有,等等。1913年,卡夫卡第一次閱讀了基爾凱郭爾的著作,書中對“恐懼”下過這樣的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