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貝現在的生活開始有了一些變化。在詹姆斯·金特裏家幹完活後,他的父親又把他雇給旅店去看馬、幫別人犁地、伐木或製作家具。他要像許多拓荒者的後代一樣,在十多歲的年齡裏,就要為家庭負擔起一部分責任了。
隨著這些勞動的增加,艾貝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強壯了,個頭也開始長高。他像一棵吸滿水分的小樹,枝繁葉茂,蓬勃向上,一直到十七歲時身高已有6英尺4英寸為止。可是你從他那瘦瘦的身材裏完全看不出他能連續不斷地劈好一塊又一塊的木條,或者隻用一隻手就能把羅伯特裏那頭壯牛拉住。
可是不論白天怎麼累,回到家裏,艾貝都要捧起那本綴字課本讀上一會兒,有時他靜靜地坐在門前的一個凳子上思考著書上所講的內容,目光沿著門前那條小道望向遠方。在晚上,家裏來客人時,他總是細心地聽他們講述事件或辯論什麼問題。有時候他總會想出一些問題,自己默默地思考。
一次,村社裏要建一座教堂,大家一致認為湯姆最適合主持這項工程,因此常在他家開會。在會上,人們常常撇開建築問題,討論起宗教裏的許多爭執不完的問題。
“爸爸,什麼叫宿命論?”艾貝有一天問道。
可是湯姆沒有理自己的兒子。
克勞福德這時湊過來,對自己的學生解釋道:“宿命論,就是上帝事先已經把一切安排好了,我們隻需照他說的去做。”
“可是如果是這樣,我們祈禱還有什麼用呢?我們建教堂還有什麼意思呢?既然一切都已安排好了!”
克勞福德為孩子的想法感到震驚,他的這個學生不隻會扯斷鹿角,而且也同樣能把一些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扯斷。
“孩子,建教堂對我們來說同樣是上帝安排我們這樣做的,就隻當是命中注定了。”
可艾貝的心中依舊有地方不明白,可他不再問下去了,而是閃著他的發光的眼睛去默想了。
“在我最早的記憶中,”艾貝多年以後回憶道,“我記得,在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每當聽到有人說的話我不能理解時,我總是變得煩躁不安。有一天晚上我聽了鄰居和父親的談話後,便回到我的閣樓裏,花了大半夜的時間去揣測他們說的話的確切意思,有些話對我來說簡直像黑話一樣。我在追根溯源地思考一個概念時便無法入睡,直到我會用自己認為對任何人都通俗易懂的語言來解釋它為止。”
印第安納州的鴿子溪,這時已經不是拓荒者的最前哨了。1821年,在西南方向40英裏的伊萬斯維爾和東麵60英裏遠的州首府卡溫頓之間,修起一條大路。林肯家的農場就在大路附近,驟然間整個世界好像熱鬧起來,一群群的拓荒者、一個個四處流浪的小商販、政府官員、傳教士等各式各樣的人都從這裏經過。
這對於艾貝來說,真是一個絕好的學習機會,他熱情地歡迎那些遠方客人,同他們談起聯邦製、奴隸和許多小木屋以外的事。沒人的時候他常愛到小木屋後麵的小土坡上,靜靜地坐在那裏看夕陽落山,聽晚風吹過山巒,然而他思想的潮水卻無時不在奔湧著,思考許多不屬於他那個世界的問題。
對於艾貝來說,又一次恩賜來臨了。事情是這樣的:在大多數住戶的捐助下,鴿子溪村社的一所新學校開學了。在湯姆看來,艾貝的年齡不應該在學校裏浪費時間,而應該去為家裏掙些錢,這才是他應該做的。但是薩莉不這樣看,她能看出艾貝對學校的一種深深的渴望。
“湯姆,我想孩子們應該學點東西。”一天,薩莉提起了話頭,“約翰·迪十一歲了,蒂爾達也已十二歲了。我不想他們以後一個字也不識。”
“好吧。”湯姆表示讚成,“我想我們能供養起他們。”
“不過,路很遠,四英裏多。我想,如果艾貝陪他們去的話會更安全。”薩莉盡量使湯姆覺得她的話是漫不經心地說出來的。
“可是,艾貝還要幹活的。”
“不,艾貝應該讀些書,如果南希在也會讓他去的,而且小的去上學我也不放心。”
最後艾貝終於又一次走進了學校,能在老師的指導下讀點書了。他們的老師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多年以後,艾貝描寫他童年生活過的地方時說:“那裏也有些所謂的學校,但對教師沒有什麼嚴格的要求,隻要會讀、會寫、會算比例就行了。如果一個被認為懂得拉丁文的過路人偶爾去附近停留時,他就會被視為奇才。”
確實,對於當時這位名叫詹姆斯·斯旺尼的小夥子來說,真是有些為難。在他把自己那點有限的知識傳授給孩子們時,常常感到力不從心。但是讓艾貝感到唯一高興的地方是斯旺尼還有幾本藏書。他有時把這些書送給那些求知欲強的學生,讓他們傳看。這對於艾貝來說真是一個很好的讀書機會。
隨著讀書的機會增多,他的問題也越來越多。丹尼斯·漢克斯回憶說:“艾貝有些古怪的地方。他好像能從書中得到比別人更多的東西。別的孩子也上過學,念過《肯塔基教師》這本書,可唯獨艾貝能提出這樣的問題:‘誰最有權利控訴?是印第安人還是黑人?’隨後就在玉米地裏大發議論。”
由於這位年輕教師給學生傳授的知識引起人們的爭論,結果學校辦了沒兩個月就停辦了。艾貝為此非常的失望,可是他失望的心情由於詹姆斯贈給他的那本默裏的《英語讀本》而高興起來。因為艾貝的謙虛好學,跟老師在兩個月內結下了忘年的交情,在臨走的時候,詹姆斯把這本書贈給了艾貝。這是艾貝在那年冬天的最大收獲。
於是每天在讀完《聖經》後,艾貝就給大家朗讀一段《英語讀本》上的內容。
“媽媽,這兒有一首詩,考珀寫的。您聽寫得多好啊!”
誰要無故踏死一條蠕蟲,
(雖然他文雅而又聰明,
但是卻缺乏人的情感)
他就算不上我的朋友。
薩莉靜靜地聽兒子滿懷熱情地朗誦,臉上送去讚許的微笑。“騙人的廢話。”隻知道幹力氣活的湯姆對這位詩人的作品不屑一顧。“不去殺死一條蛆蟲,那麼伐木工人就不敢去砍倒那些長滿蛆蟲的木頭了,他們隻能去改行釣魚了。”不過,他還是比較同意那位詩人的另一首詩。
我不要一個奴隸為我代步,替我耕地,
在我睡眠時驅趕蚊蟲,
在我醒來時膽戰心驚。
盡管我的財富來自奴隸,
不,雖然人們認為自由寶貴,
我更衷心認為自由高於一切,
但我寧願為自己做個忠實的奴隸……
奴隸製,雖然印第安納州作為一個非蓄奴州加入合眾國,可是各種反對奴隸製的聲音在這裏同樣澎湃激蕩,人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關切地討論它。特別是當浸禮教的牧師們到來的時候,人們的話題就是怎樣廢除奴隸製。其中一個最受歡迎的牧師就是亞當·休梅克,人們稱他為“解放黑奴的傳教士”。每次牧師來的時候人們都聚集在一起,聽他慷慨陳詞。
艾貝是這些聽眾中最忠實的一個。他細心地記住牧師的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動作,然後就在他的小閣樓裏默想、咀嚼牧師話語的真實含義。
經過一段時間的籌劃和忙亂,鴿子溪的禮拜堂最後終於建成了。它有一層半樓高,上麵有一個閣樓供巡回牧師住。這樣的房屋在當時是一座非常引人注目的建築。
這樣,林肯一家可以每個星期日都去做禮拜了。艾貝總是坐在前排,盯著牧師全神貫注地聽他那奇怪的腔調,觀察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薩莉對他這種專注勁飽含讚許,同時感到驚異,因為這樣的時候許多孩子都在他們母親懷裏睡著了。
不過有一天,她看到小艾貝的一次出色講演,對上麵這些也就不以為奇了。
那是一個星期日的下午,在做完禮拜後不久,薩莉驚奇地看到,小艾貝站在小屋前麵的一塊空地上,在重複著牧師的講演,周圍一群鄰居的小孩聚精會神地聽著。艾貝那神態、手勢模仿得那麼形象,而且伴有演說家的氣質。
“親愛的兄弟姐妹們,我對你們說,那些罪惡的奴隸販子,掠賣自由人的奸商,都是魔鬼的門徒,是要下地獄的。作為上帝的信徒,我們應該拯救那些受苦受難的兄弟,讓他們平等地站在我們的身邊!”
薩莉為有這樣的一個兒子感到驕傲,在她的心裏艾貝不會在這樣的荒野裏長久地待下去,不會像湯姆那樣守在田野邊,他也許會成個牧師或者別的什麼人,誰說得準呢?也許這隻是作為一個母親的善良的願望,然而,我們知道,一個充滿著慈愛與真誠的心靈,尤其是女性的心靈,對於未來的事情,總有一種天生的敏感,一種與生俱來的洞察力。特別是這位善良的母親是那樣關注她的孩子,那樣真誠地希望他的小艾貝能成為與眾不同的人。而事實上,我們也不得不承認,小艾貝確實具有一些他的同齡小夥伴所不具有的優秀的品質。這一點當媽媽的薩莉是最明了的。有一天,薩莉正坐在門前的小凳上認真地紡線。她的手指在急急忙忙地運動著,可她卻有一種難得的安適感。不過這種安適被一陣劈裏啪啦的腳步聲打斷了。原來是她的小兒子約翰·迪從外麵跑進來,偷偷地溜進屋裏去。等他出來的時候,兩隻手捧著一隻瓢,急急忙忙地跑走了。薩莉心裏非常納悶:這是怎麼回事?約翰·迪的行動有點不對勁兒。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陣哄笑聲和喊叫聲。裏麵不但有蒂爾達、約翰·迪和許多鄰居的孩子的喊叫聲,而且有艾貝尖尖嗓門的喊叫聲。“艾貝不是在劈木條嗎?”薩莉想。她想起約翰·迪鬼鬼祟祟的樣子,更覺得不對頭。於是她想看個究竟。薩莉站起身來向孩子們的地方走去,走近了,她看到了這樣一個場麵:一群孩子圍在一隻大旱龜的旁邊,其中有一個孩子把一塊燃燒著的炭塊放在這隻旱龜的硬殼背上,其餘的孩子在四周喊叫著,拍著手。隻有艾貝沒有加入這個行列中,他站在一個樹樁上(他經常站在這上麵“布道”),聲嘶力竭地喊著:“別這樣!別這樣!放了它!放了它!”可是,沒有人聽他的。孩子們好奇興奮發出的喊叫聲淹沒了艾貝的聲音。薩莉意識到,剛才約翰·迪拿著的瓢裏裝的就是放在龜背上的燃燒的木炭。這個約翰·迪!薩莉正想上前去阻止孩子們,隻見約翰·迪抓起那隻可憐的烏龜,朝旁邊的一棵樹幹猛投過去。那龜殼被撞得粉碎,這隻旱龜在顫抖中慢慢地死去了。剛才還哄笑的孩子們一個個都不喊了,也不笑了,他們也許此時才發現自己做了一件不應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