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好施小惠恒招禍 急為偷生反喪軀(1 / 3)

詩曰:

恩威並著合官箴,過卻慈祥反禍生。

試鑒建城囚叛獄,方知姑息亦非仁。

話說劉仁軌自赴建州廉訪之任,時值嚴冬,獄官連進申文,稟稱獄中囚犯凍死者相繼數人。劉仁軌不忍,捐俸資糴米煮粥,遍濟饑囚。又買棉花草褥,給賜獄中。吩咐獄吏;“天色寒冷,一概鐐杻籠匣刑具,暫且寬放,待春來又作區處。”本獄官吏、牢頭、節級等怎敢違拗,遵依鈞諭,不拘輕重犯人,盡行寬放,瞿天民知覺,忙攔阻道:“賢侄衙門不比尋常州縣去處。況本獄囚犯俱係大盜凶徒,焉知好歹?今一時容情寬縱,倘乘機變生不測,有傷憲體。”劉仁軌道:“彼雖凶暴強徒,亦有人心者。恩仇兩字,豈不分明?不肖施之以惠,終不成反噬我以仇。”瞿天民道:“賢侄之言因為合理。但人心叵測,亦宜防閑縝密,庶無他慮。”劉仁軌道:“姑待春氣和煦之候,複加刑具。”

後賢看此,評論劉廉訪徒知好行小惠,不識為政之大體。有詩為證:

修己安民成大聖,豈因小惠作公卿。

佇看旦夕囹圄變,空負劉君一片情。

且說建州司大獄中,俱是各州縣成案大辟重犯,總解來監候的,向來官府十分嚴禁。因本司近海,賊寇出沒之處,常慮劫牢越獄,獄中官吏等晝夜防閑,不敢時刻懈馳。隻因這劉爺慈祥好善,引動一個強徒,姓金插號為焦麵鬼,生得身軀雄偉,勇猛無敵,滿臉青藍斑點。原係萬安人氏,因見一宦家小姐到東嶽廟中念佛,生得萬分美貌,欲要求親,諒來不就,糾合一夥強人,劫了宦家財物,並奪了小姐,一齊下海為盜,官兵不能捕獲,數年無可奈何。當年春盡,眾賊夥為焦麵鬼寒疾新痊,設宴於樓船內,搖到畢家圩看玩桃花,慶賀作樂,歡歌暢飲,都吃得酩酊大醉,因月色明朗,夜飲忘歸。畢家圩原有十餘家土妓,眾賊乘興上岸嫖耍去了,隻留二健漢在舟上伏侍焦麵鬼。

那夜恰值一隻官船巡哨出來,船上弓兵一色漁人打扮,窺見樓船上恁地模樣,心下懷疑,把船輕輕地蕩到黑暗處,覷其動靜。

少頃,隻見一大漢踉踉蹌蹌踅出船頭上放溺,內中弓兵有認得的,忙指道:“這是賊首焦麵鬼!”一大膽弓兵道:“不是他,就是我!”將船移近的來,挺槍照焦麵鬼腿上戳來,一槍戳個正著,焦麵鬼叫一聲“阿呀”,翻觔力鬥跌下海去。焦麵鬼恃著勇力,也不喊叫,呼呼地躍出水麵來。弓兵慌了,忙打開大網撒下,恰好撈在網裏。此時賊船上健卒都醉後睡去,並不知覺。官船上駕起雙櫓,飛也似奔到屯紮去處,一聲鑼響,四下裏兵船齊出,把焦麵鬼捆縛定了,解入萬安縣來。縣官拷掠,擬罪成獄,解到廉訪司監禁,待期取決。這賊向來有心越牢逃遁,隻因刑具拘攣,不能施展。當下因劉廉訪寬恩,釋去鐐杻醜繃匣,無限快樂。因這個機會,輒生歹心,暗裏和一班重犯商議逃牢之策。內中一個大盜,姓符名湘,主謀道:“越獄而逃,多分難脫羅網。趁此老劉是個邋遢沒伎倆官兒,不甚盤詰,我等隨便潛取器械入獄,令人暗通海上弟兄,裏應外合,乘開正燈夜匆忙時候,約定日期,殺出獄去,搶擄大庫財寶,同下海中受用,煞強似扒牆鑽洞越牢的勾當!”焦麵鬼從其議論,預先整頓齊備,隻待臨期下手。

卻說本獄有一牢頭,姓汪排行十五,原係永泰縣一籌好漢,家事頗為饒裕,隻為路見不平,為本縣庫吏暗盜錢糧、嫖賭撒漫用度,後因盤庫事露,扳累無辜百姓株連受害。這縣官胡塗,恨不的一時出豁了庫吏,保全了自己前程,一概波及良民,登時酷刑嚴比,其中借貸、變產、鬻妻、賣子者,何隻一、二百家。凡下獄的,將所扳銀兩照數賠納,兀自要尋分上說了方便,才得出獄;那庫吏反喚親人保領出去,外廂快樂。汪十五聞人傳講,忿忿不平,常對天大叫道:“殺了這廝,也替百姓們除了一害。奈何不識其麵,難以下手!”天下事多有不意相湊的禍福。

這汪十五忽往街上閑走,行至十字路口,見一夥人圍繞喧嚷。汪十五捱近看時,街心裏一個漢子,帶著半醉指手畫腳,在那裏大罵。街側首一個小廝,披著發,帶哭帶說的分辯,滿街撒的蔥菜。汪十五問旁人道:“這是甚地緣故?”鄰人悄悄道:“恁星星一些小事,倚官托勢地在此欺人。這人拿一文錢與小廝買蔥,定要找一株菜。小廝道:“一文錢交易,能有幾多利息,再拿一株菜去,豈不連本送了?』抵死的沒有與他,兩下爭鬧起來。這小廝尊臉上受了幾下,又將他蔥擔兒撒散滿地,眾人打攢攢勸他,兀自不肯罷手。”汪十五又問道:“這漢子是兀誰,敢恁地無狀?”鄰人道:“他是本縣庫吏的……”汪十五也不待說完,跨一步向前,分開人叢,便喝道:“小廝們小本經營,有甚大賺錢?爾將他貨物壞了,又打得恁地模樣,你不省的交易不成,兩物現在的話哩?”那漢大怒道:“汝是甚村鳥,敢管我等閑事?”伸掌就劈麵打來。汪十五接住手,隻一提,放倒在地,拳捶腳踢,用力打了一頓,那漢垂頭張目,隻有一絲兩氣。眾人見勢頭不好,一齊拖住解勸。忽見十餘人挺著柴棒趕來,將汪十五亂打。果然雙拳不敵四手,被眾人拖翻,也打得個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