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陰陽失位亂綱常,智士寧為蓑笠談。
倉猝歸閑虞聖責,虛詞佯托病膏肓。
話說瞿經略收服潘三澼等巨盜,奏凱班師,風聞武後移唐為周,大加驚異,於路籌劃已定。及到長安,率領羊雷、潘三澼同入朝來,令二人於午門外候旨。自入金鑾寶殿,朝見太後,山呼舞蹈畢,太後一見,笑顏可掬,細問征剿清海軍賊寇事體若何?瞿琰將招安巨寇羊雷、潘三澼始末根苗,細細奏陳。又道:“此二人雖係為盜,未嚐妄戮一人。縱據城池,不害官吏。
況將所擄金銀錢穀盡行收貯,不行浪費。臣以婉言宣喻聖恩,彼即解甲伏降,不用張弓隻矢之力,全軍歸附。此二人皆忠義之士,況兼才藝不凡,勇堪萬人之敵,陛下如任以大將,必能為國建功,臣昧死奏聞,伏乞聖裁。”太後道:“此二人何在?”
瞿琰複道:“俱在午門外候旨。”太後傳旨:宣二人入殿。羊雷、潘三澼朝拜畢,俯伏殿前。太後凝眸細視,這二人果然生得身軀雄偉,一貌堂堂。龍顏大悅,對瞿琰道:“得卿大展經猷,收伏叛寇。朕觀此二人狀貌魁梧,堪於重用,足見卿舉。薦得人,不誤國事,朕心甚喜。卿等且退,候旨定奪。”瞿琰率羊、潘二將謝恩出朝。太後次日正欲傳旨出宮,忽近臣奏說:“新平道大總管國師懷義上表,為與突厥交鋒,屢戰屢敗,乞聖恩再遣大將,添上軍馬協助,庶可奏捷獻功。”太後見了表章,不勝驚駭,急宣瞿琰進朝商議。瞿琰道:“臣觀羊雷、潘三澼才智有餘,勇堪摧敵,陛下授以官職,即領本部將士赴援,管取不日成功。”太後允奏,禦筆親書:“授羊雷為義勇都尉,潘三澼為昭信都尉,率領本部馬步軍兵二萬五千,速往新平助戰。”二將奉旨辭朝,星夜起兵去了。後來殺退突厥,捷勝回朝。二將皆升為兵馬大元帥,領重兵鎮守遼陽十餘年,邊境寧靜,於神龍元年中宗天子登基,召二將還長安,俱封為都督府左右二總管驃騎大將軍,子孫世襲忠武都尉之職。這是後話,按下不題。
再表武太後自遣潘、羊二都尉出軍之後,發下玉音於樞密院來,選授才能官吏往清海鎮諸縣之任,又發一道懿旨,令戶曹差官至清遠大羅山,裝載金銀錢穀,轉付兵部官員收貯,充為兵餉,給發邊庭將士。朝議瞿經略收服羊雷、潘三澼之功,升授為兵部左侍郎。瞿琰上本辭官,太後不悅,召入殿庭麵詰其故。瞿琰道:“臣前奉聖諭征討清海賊寇,隨路受了山嵐蠱瘴之氣,偶得心疾,日久不痊。乞聖恩給假還鄉,待病瘥之日,再當朝見陛下,以臨新任。”太後道:“觀卿之貌,神清氣足,臉色華潤,似乎無病者,何得妄辭去位,告假遠歸?”瞿琰道:“臣外貌雖覺豐潤,內實虛弱而不禁勞役。每靜夜疾作,氣膈心煩,殆不可忍。況服藥已久,並無靈效。乞陛下赦臣致仕,暫回調攝,苟延殘喘,無任感激之至。”太後道:“卿執意辭職而去,朕亦難以強留。但心疾一痊,便當赴闕之官,莫使朕躬懸念。禦醫監諸生俱係國手,卿可令其診視病原,按症服藥,自能康複。”瞿琰道:“臣感聖衷如此眷顧,雖肝腦塗地,不足以報天恩。臣前班師之際,路遇一方士,言臣疾多根於火,藥餌未必有益,但宜淡名利、去思慮,怡情山水,不日可以告平。臣久慕金陵、兩浙山明水秀,勝概極多。臣省親之後,便欲往彼,尋幽覓勝,漸消臣念。今預奏明陛下,然後敢行。”
太後道:“朕久聞東南地境,風俗澆漓,人心狡詐。卿既至彼遊覽,隨路監察貪官汙吏、豪宦橫民,代朕剪除,以安黎庶。”瞿琰道:“臣之問水尋山,隻為去煩習靜。今複奉聖諭總廉訪之權,豈不更加煩劇?”太後沉吟半晌,笑道:“卿言良是。”令內侍捧出寶劍一口,禦敕一道,付與瞿琰道:“以此二物賜卿。凡遇汙濫不職、好盜詐偽之徒,盡行處斬,不必逐一聞奏。待卿赴京之日,類總麵陳。”瞿琰叩首謝恩而退。隨即整辦行裝,擇日啟行。
此時太後與平章婁師德、杜景儉議瞿琰降寇功績,贈亡考瞿天民為兵部侍郎、亡妣鬱氏為二品賢淑夫人、長兄瞿瑴除授岷州僉判、次兄瞿璿除授吉州錄事,差官齎誥敕到辰溪縣來,本縣大尹差人報知。此際瞿琰到家已經月餘,率二兄預排香案,迎候天使,開讀詔書已畢,望闕謝恩,厚待大使,回京複旨,不題。再說瞿璿自當年娶黨家侍女小春為妾,即與瞿琰相別。聶氏設誓不容見麵,瞿璿權於花園書室中棲止。這小春溫柔勤謹,雅好恬靜,極得瞿璿之意,況兼精於女工,時常做些針指送與聶氏,聶氏也愛惜他,兩下安靜,並無一些話說。拈指光陰又將二載,小春忽然有了身孕。聶氏無限忻喜,朝暮使人探視,每以藥餌美食調攝,不覺又早臨盆。瞿琰知此消息,快樂倍常。
當下合家受了朝廷封贈,剛送天使出門,小春便覺腹疼,捱至半夜,產下一子。聶氏一聞喜報,匍匐奔至書房,看了孩兒,滿心歡喜。夫妻睽隔三年,此夜方得一敘。有詩為證:
因循數載隔鴛衾,今夜重諧伉儷情。
攜手未談衷曲事,解衣含笑熄銀燈。
此時山比離村內瞿家三位郎君都受了朝廷爵祿,瞿員外夫婦得了封贈,遠近之人皆讚歎瞿天民陰德好,故子孫得以富貴。
正雲:
積金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守;積書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讀。不如積陰德於冥冥之中,以為子孫長久之計。
古人又說得好:人情不用掙,勢利兩相隨。這瞿家親鄰友族見瞿琰提摯二兄做了官,又見瞿璿中年生子,那送盒禮來作賀的接踵而至。這平素交往的,理應饋送,自不必說。還有那親外之親、友上之友,一麵不相識者,強以禮物趨奉。瞿琰心雖煩厭,又想:“人以禮來無非好意,若卻之不受,反使無顏。”
凡一概禮物,不拘親疏厚薄,盡行收下,終日整宴待人,並無一刻閑暇,喧喧哄哄,不覺這孩子又早滿月。瞿琰彩榮膺爵命之兆,為侄取名三錫。當日張筵動樂,接本族老親飲宴。賓客雖齊,尚未就座,忽蒼頭報說:“清陽庵滑道士和黨家鄰翁車老者,同一位蒼髯官人,親送禮物至衙內來,一行人已臨門口。”瞿琰率二兄迎接,同入中廳,與大眾一一相見,禮畢,那蒼髯官人令家僮捧過一紙大紅銷金禮帖,送與瞿琰。瞿琰接了,展開看時,原來那蒼髯官人就是花樓巷富商黨淶。瞿琰一觀,便知大略、將柬帖交與虞候。黨淶又令家僮捧過禮來,乃是:。尺餘長碧玉簪二支,雪白滾盤珠四顆,二尺餘長珊瑚樹二株,犀帶二圍,顧愷之《五馬圖》一幅,鍾繇楷字一幅,王右軍行書一幅,銀盤金子圍棋一副,錦緞十端,牙笏二事。
瞿琰令虞候暫且收下。黨淶又令家僮鋪迭毯褥,下拜道:“樗朽遠遊,家遭大變,感蒙瞿爺大施法力,二小女賴以全生,聊具菲儀,暫伸銜結。”瞿琰答拜道:“驅邪正化,濟困扶危,乃儒者之任,何勞過謝?前已受老嫗厚儀,今複惠此盛禮,重迭叨領,何以克當!”二人拜罷,車雲甫、滑士遊向前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