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2 / 2)

清晨,他們才回到營房,雖然已精疲力盡,憲雲仍拖著腳步給媽媽發了份傳真。

三天後,憲雲拎著一隻皮箱向托馬斯先生告別:

“托馬斯先生,拍攝已經完成,我就先走一步了。”

托馬斯笑哈哈地說:“你走吧,這次拍攝非常成功。我準備盡快完成剪輯製作,送給你丈夫第一個觀看。”

憲雲莞爾一笑:“謝謝。”

“劉晶呢?她也回去嗎?”

“嗯,她要和我媽媽為這部紀錄片譜寫主題曲。看過這麼多的生生死死,我想她一定能寫出一首感人的樂曲。”

“我也相信,何況還有卓教授呢。再見。”

“再見。”

三個小時後,一架波音797飛機從內羅畢機場呼嘯升空。機艙內旅客不多,不少人到後排空位上休息去了。劉晶也到後邊找了幾個空座位,幾分鍾後就睡熟了,這些天她確實累得可以。

憲雲獨自坐在舷窗前,盯著飛機的襟翼在氣流中微微抖動。襯著蔚蘭淨潔的蘭天,雲層白得十分耀眼。她慢慢把思維從這幾天的亢奮中抽出來,思緒開始飛向家中,她為重哲的成功高興,又為那份傳真中的陰鬱暗流而擔心。爸爸為什麼反對重哲公布成果?這是完全違反情理的。她知道37年來元元已成了爸爸心靈上不愈的傷口,成了他失敗的象征,所以老人的乖張易怒,心理灰暗,和這個病根密不可分。

但是,爸爸真的討厭元元嗎?從八九歲起憲雲就經常發現,爸爸常常從書房窗簾的縫中偷偷看元元玩耍。他的目光中有道不盡的痛苦,也有無言的慈愛……那時,憲雲覺得“大人”真是世界上最神秘最奇怪最不可理解的生物,即使現在,雖然她早成大人了,她仍然不能理解父親那些繁雜怪誕的感情脈絡。

一個黑人空姐走過來,俯下身子輕聲問:

“你是孔憲雲女士吧。”

憲雲微笑點頭,空姐高興地說:

“你好,你和托馬斯先生拍攝的野生動物係列片,我們從小都愛看。現在就播映一部,表示對你的歡迎。”

“謝謝。”

幾分鍾後,機艙正前方的屏幕上出現了透明澄徹的大洋。從粗獷蠻荒的非州出來,乍一看到碧蘭的海水,令人耳目一新。這是她最早的一部片子,是拍攝南太平洋海洋生物的。劉晶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她打著哈欠偎到憲雲姐姐身邊,一看到屏幕上的鏡頭,立時眼睛發亮,聚精會神地看起來。

屏幕上幾條鯊魚在遨遊,舉止帶著帝王般的尊嚴。它偶爾張開巨口,兩排寒光閃閃的利齒令人心驚膽戰。憲雲告訴劉晶:

“這是一種性情凶殘的魚類,它的生存搏鬥從母腹中就開始了。鯊魚是胎生的,強壯的兄長在母腹中就開始齧食弱小的弟妹,我親眼見過生下來就殘缺不全的小鯊魚。”

劉晶打了個寒顫,兩眼晶亮地問:

“真的?太殘忍了。”

“嗯,不過,在上帝的道德準則中無所謂殘忍和仁慈。隻要能成功地延續種族,它的行為規範就是正確的。恰恰鯊魚就是一個很成功的種族,它們非常強悍,幾乎從不生病,受傷的鯊魚拖著腸子在水中遊動也從不發炎。科學家中從它身上提取出一種藥物鯊烯,可以使人的傷口快速愈合。有人甚至說,鯊魚是一種外星球生物呢。”

劉晶笑問:“是真的嗎?”

“當然是胡說八道。喂,你看,”鏡頭對準了海底一種奇特的生物,半透明的肉足頂著橢園形的貝體,恰如一棵豆芽。

“這是什麼?豆芽嗎?”劉晶笑問。

“對,它就叫海豆芽,是一種舌形貝。別小看它,它已經在地球上成功地存活了4.5億年,而其它種族大多在幾百萬、幾千萬年間就已經消亡了。你想,4.5億年啊,真是不可思議的漫長,我想即使人類恐怕也延續不了4.5億年。”她開玩笑地說。

空姐過來為她們送上飲料,憲雲嫣然一笑,合掌向空姐致謝,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劉晶忽然悟到了憲雲的美貌,渾然天成,雍容華貴,她由衷地讚歎道:

“憲雲姐姐,我才發現你是這樣漂亮,就和卓教授一樣。我們班同學們常常暗地裏說,卓教授身上有一種特別高貴沉靜的氣質。憲雲姐姐,你和卓媽媽年輕時一定更美貌!”

憲雲的臉龐微微發紅,她笑罵道:“你個小鬼,胡說些什麼呀。你才是個漂亮姑娘呢。”